托這場狗血大劇的福, 在城主姍姍來遲之前,幾人都往臉上用了一道易容術。
“修真界版《雷雨》。”
曇光心有餘悸,瞥一眼識海中的好感度係統:“有情人終成一家親, 果真不假。”
謝星搖摸一摸微熱的臉頰:“現在由我單方麵宣布, 易容術就是修真界最好的咒術,沒有之一。”
他們為了幫曇光圓謊,不得不在中庭上演一出驚世駭俗的合家歡,從此成為筵席焦點。
直到用術法悄悄掩去相貌, 才終於擺脫了無數道看熱鬨的目光。
月梵歎氣:“待會兒隨便給城主編個借口, 就說我們不慕名利, 不想將真實麵容展露在外吧。”
溫泊雪:“???”
這人還沒從不久前的震驚中緩過神來,雙目呆滯無神, 可能正在嘗試捋清人物關係。
“不過話說回來,”謝星搖好奇側目, “晏公子不是討厭過分喧鬨的地方嗎?為何又突然回來了?”
晏寒來:……
青衣少年麵色不改,音調冷淡:“不過是想來看看, 究竟何人惹出了鬨劇。”
謝星搖早已習慣他的陰陽怪氣, 一本正經出言反駁:“這叫隨機應變!”
她說得理直氣壯,忽覺耳邊掠過一陣馨香涼風, 循著源頭望去, 見到城主霓笙。
女妖的相貌本就出眾, 經過一番梳妝打扮, 更是現出傾國傾城之姿。
雲鬢彆鳳釵, 紅衣瑰似火,婷婷嫋嫋, 顧盼流波, 眼尾抹開一縷朱砂紅, 既有倨傲張揚的媚色,亦有慵懶清幽的縹緲之氣,倏而眸光微動,掃過謝星搖臉頰。
不是錯覺,與她四目相對的瞬間,城主笑了笑。
“怎地變了相貌?”
她的出場可謂驚豔至極,引來不少精怪紛紛側目。
霓笙對此毫不在意,步子無甚停留,徑直來到幾人身前,露出困惑之色:“是誰抹掉了花香?”
對於自己留下的氣息,妖族往往格外敏銳。
謝星搖正想解釋,便聽身後有人應聲:“我。”
她速速扭頭,看一眼晏寒來。
即便麵對繡城城主,他的神色也絕對稱不上“溫和有禮”,此刻正懶散環抱著雙臂,語氣冷淡,挑釁般稍稍揚眉。
惹事精。
“晏公子說妖族嗅覺敏銳,我若沾染了城主的香氣,可能會招來許多精怪的關注。”
氣氛僵住,謝星搖敏銳覺出一絲不對勁,禮貌笑笑:“我性子內向,不喜受到太多關注,隻想安安靜靜過完這場筵席,一來二去,就拜托晏公子把花香除去了——您看,我們每人都易過容,也是為了能清淨一些。”
這自然是徹頭徹尾的謊話。
城主本人在此,她不可能坦言“晏公子覺得花香太濃太難聞”,否則定會惹來對方不快。粗略思忖之下,這是最恰當的借口。
這種說辭一出,無異於將原因攬到了她自己身上。
沒料到謝星搖竟會為他說話,晏寒來沒再開口,長睫輕輕一動。
城主哼笑:“是嗎?”
她心思何其細膩,沒盯著謝星搖,反而頗有深意地輕挑眉梢,目光悠悠,掠過晏寒來。
似乎,氣氛稍稍緩和了點兒。
謝星搖嘗試轉移話題:“不過城主真是厲害。我不僅周身花香儘褪,還徹徹底底變了容貌,您隻用一眼,便將我認出來了。”
牡丹花妖最喜旁人的誇讚,聞言揚唇:“因為你的氣味很好聞。”
她似是嗅了嗅空氣裡的味道,語調慵然,尾音繾綣如鉤:“不僅繡城的草木精怪,鬼域幽魂、魔域異種、還有幽都的那群蠻獸,應該都會喜歡你。”
幽州。
謝星搖心下一動。
根據原著推斷,這是他們的下一個目的地。
幽都亦被稱作“萬妖之城”,顧名思義,是群妖彙聚的地方。
修真界廣袤無垠,每座城池皆有其特色,無論北州還是繡城,都給她留下了十足深刻的印象。
但縱觀《天途》原文,劇情裡最讓謝星搖為之向往的,當屬幽都。
萬妖之城,意味著城中百姓,將近八成儘是妖族。
而它們的原形——
謝星搖不動聲色,飛快看一眼晏寒來。
晃悠悠的耳朵,淺粉色的爪子,軟綿綿的尾巴。
倘若真如城主所言,她的氣息很討獸類喜歡,那幽都於她……
豈不是可以隨心所欲的毛絨絨天堂!
很好,已經開始期待了。
霓笙輕笑:“隻不過妖獸惡鬼皆是野蠻之輩,一心饞你的血肉。唯有我們這些精怪純然無害,不會傷你分毫。”
她說罷一頓,周身淺香溢開,直沁心脾:“聽說小道長們明日便要離開,人生苦短,不如同我來及時行一行樂。”
繡城的精怪,當真很開放。
謝星搖被她逗得不知所措,奈何越是支支吾吾,眼前的牡丹花妖就笑得越歡。
未等她有所應答,身後響起一道陌生男音。
“城主,這幾位便是降伏了沈修文的仙門道長?”
“正是。”
霓笙轉身,唇角仍是淺淡笑意,不知不覺間,多出幾分居高臨下的倨傲:“我來為大家介紹介紹。”
萬幸,雖然中途險些翻車發生意外,但這場筵席,終究還是平安落幕了。
被封印於桃樹的仙骨得以取出,交由溫泊雪保管。
桃樹枯萎,沈惜霜回到竹子的軀殼,因靈力消耗過大,暫時陷入沉眠之中。
一切回歸正軌,也就到了一行人告彆繡城,前往師門複命的時候。
霓笙城主財大氣粗,特意準備了兩艘飛舟。
一艘前往曇光的萬佛寺,另一艘則直奔淩霄山。
“朋友們,保重。這是我無聊時寫的話本子大綱,靈感來源於和月梵道友平日裡的探討,沒什麼拿得出手的告彆禮物,乾脆把它送給你們吧。”
臨彆之際,曇光感慨萬千:“雖然與你們認識沒多久,但……不多說,大家都懂。期待下次見麵。”
他琢磨好一會兒措辭,不是覺得太矯情,就是覺得太直白,思來想去,乾脆含糊帶過。
二十一世紀新新人類的詞彙匱乏程度,由此可見一斑。
“若有興趣,歡迎各位再來繡城賞玩。”
霓笙掩唇輕笑:“不止謝小仙長……我看諸位皆是龍鳳之姿,城主府隨時恭候。”
溫泊雪怯怯後退一步。
“多謝諸位救我於心魔之中!”
武館館主龍平早早聞訊趕來,兩手抱拳:“尤其謝星搖道長,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總而言之,與眾人眾妖逐一告彆後,飛舟終於上路了。
“啊——”
謝星搖躺在地板上,章魚一般搖胳膊蹬腿,大大伸一個懶腰:“累死我了!”
登上飛舟以後,晏寒來照例單獨回房歇息,沈惜霜的魂魄棲息在竹子裡頭。
他們三個穿越者來到溫泊雪的廂房,討論接下來的計劃。
“昨天那場筵席,燒死了我百分之八十的腦細胞。”
月梵點頭:“還有和沈修文的那場死鬥——不過現在回想起來,其實還挺刺激的。”
回想起那日千鈞一發的景象,溫泊雪渾身一癱:“彆彆彆,當時有好幾次,我都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月梵笑:“當時扮酷耍帥的時候,怎麼沒見你這樣?”
“不過,”謝星搖隨她笑笑,語氣卻是漸緩,“你們覺不覺得,有點兒奇怪。”
二人一怔,不約而同抬眼看她。
“你是說……”
月梵一語中的:“原著和現實之間,存在很大差異的事?”
“嗯。”
謝星搖頷首:“白妙言中的媚術,須彌教穿越時間的陣法,這些都是《天途》從未提過的事情。如果以前的林林總總還能解釋為細節上的疏漏,這幾天在繡城發生的一切,顯然把原著劇情徹底推翻了。”
原著曾點明過沈惜霜的凶手身份,然而待他們抽絲剝繭,才發現她不過是隻替罪羔羊。
“這樣一想,我們經曆過的每個副本,其實都和原文有所出入。”
月梵輕撫掌心:“原著就像是把故事的表麵鋪開……至於真正發生過什麼,作者根本沒去深究。”
溫泊雪:“有敷衍趕工之嫌。”
雖然這樣說來有些奇怪,但謝星搖總覺得……
《天途》的作者,似乎並不十分了解這個故事。
“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溫泊雪下意識舉起右手,很快覺得自己像個回答問題的小學生,訕訕把手放下:“晏公子是其中一個副本的反派boss,你們說,他的故事會不會也有隱情啊?”
謝星搖動作頓住。
“對哦。”
月梵若有所思,麵露糾結:“不過吧……原著雖然隱瞞了很多細節,但它寫過的事情,幾乎全發生了。晏公子會在後來奪走仙骨、屠殺南海仙門,應該是做不了假的。”
“和他相處這麼久,我覺得晏公子不像壞人。”
溫泊雪抱緊懷裡的枕頭:“沈修文用儘全力突襲過來的時候,也是他為我們擋下那一道殺招。你們說,他為什麼要血洗那個門派啊?”
這種事情損人不利己,除了真正嗜殺如命的瘋子,尋常人做不出來。
溫泊雪心思單純,一起經曆了這麼多天的曆練與冒險,他早就下意識把晏寒來看作夥伴。
這個話題有些沉重,一瞬的沉默裡,謝星搖忽然想起晏寒來的心魔。
昏暗的牢獄,遍地的鮮血,還有施加在他身上的鞭痕與惡咒。
這二者之間……或許能形成因與果。
“雖然不清楚他入魔的原因,但裡不是經常這樣寫嗎。”
作為網絡文學資深愛好者,月梵打出一個響指:“女主穿越到反派黑化之前,不停告誡他棄惡從善、心懷善念,久而久之,在真善美的滋潤下,反派成功棄暗投明,做了個好人。”
溫泊雪恍然大悟:“我們也可以試著把他拉回正道!”
謝星搖靜靜地聽,腦子裡浮起晏寒來陰鷙譏諷的笑。
她覺得晏寒來或許不是極惡,隻是一種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執拗。
但謝星搖還是問:“怎麼拉?”
她身側的白衣女修欲言又止,輕輕咳了咳。
“我看過的絕大多數裡,拯救反派男主角的辦法,是讓女主和他談戀愛。”
月梵擺手:“不過咱們用不著啊用不著!”
她說著一頓,從衣物裡掏出個儲物袋,低頭搗鼓半晌,伴隨白光一晃,現出幾冊話本。
“想引人向善呢,直接灌雞湯講大道理是行不通的。”
月梵道:“總結下來無非兩個辦法,一是時時刻刻待他好,讓他覺得人間有真情,世間有真愛;第二個法子呢,就是潛移默化——看見這些書了嗎?”
溫泊雪與謝星搖雙雙點頭。
“我和曇光小師傅搜尋繡城時,曾路過一個書鋪。我倆都對修真界的挺感興趣,就隨手買了幾本。”
月梵笑笑:“修真界最愛寫心懷大義、廢柴逆襲的故事。這些都是由我精心挑選過的話本子,帶去給晏公子瞧上一瞧,定能讓他領會俠情俠義。”
老實人溫泊雪很是捧場:“這就是潛移默化啊!”
他心有好奇,拿起其中一冊,朗聲念出書名:“霸道魔尊——”
溫泊雪瞳孔劇震:“《霸道魔尊愛上我:虐愛插翅難飛》?”
“抱歉抱歉拿錯了,是這本!”
月梵飛快打開儲物袋,又拿出幾冊話本塞進他手中:“你拿的那本,是曇光為了消遣解悶,隨手寫的大綱流水賬文。”
她話音方落,屋外驀地傳來一陣敲門聲。
晏寒來的聲線清冷乾淨,聽不出情緒起伏:“溫道長,我來還書。”
溫泊雪小聲解釋:“晏公子酷愛咒術秘法,曾在我這兒借了本典籍。”
解釋完畢,溫泊雪揚聲:“請進。”
木門打開,少年身如雲海青鬆,在逆光下麵容稍顯模糊,唯有一雙鳳眼澄澈明朗,漠然撩起眼皮,視線將他們逐一掃過。
然後落在滿地的話本子上。
月梵莫名心虛,手掌罩上其中一本,掌心靈力氤氳,遮住無比醒目的《霸道魔尊愛上我》。
溫泊雪訕笑一聲,默默將書冊挪到自己身後。
謝星搖:……
你們兩個真的好欲蓋彌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