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
謝星搖蹙眉:“多謝。”
看晏寒來今日的表現,很可能不是頭一回來到南海。
此地於他而言尤為特殊,如今不明不白沒了蹤跡,不知會做出什麼事情。
但原著裡……前往羅刹深海之前,他應該一直循規蹈矩才對啊。
心口無端發慌,謝星搖掌心凝出靈力,化作一張傳訊符。
無需用筆,靈力落於符籙,自行寫下娟秀小字:
【你在哪?】
修真界裡的傳訊符,在一定距離範圍之內,類似於二十一世紀的網絡通信。
她與晏寒來交換過傳訊符,默念法訣,符紙便能出現在他身邊。
好一陣子沒有回音。
謝星搖心中急切,沒做多想出了客棧,然而長街之上人來人往,哪能見到熟悉的影子。
掌櫃說,晏寒來買了酒。
他酒量不佳,若要飲酒,定會挑個沒人的僻靜地方,而南海城中處處喧嘩熱鬨——
心有所感,謝星搖抬頭。
今夜月明星稀,置身於城中,仿佛能聽見海浪拍岸的嘩嘩聲響。
月影如水,無聲下瀉,客棧燈火通明,最高處的房簷高高翹起,好似飛鳥展翅,撩落一片單薄月色。
而在漆黑屋簷上,隱約掠過一襲青衣。
心跳平緩了些許,她鬆開緊握的雙手。
於修士而言,飛簷走壁並非難事。謝星搖足下輕掠,來到屋頂。
她很少登上房簷,落地時儘量輕手輕腳,沒發出一丁點兒聲音,由於不甚熟練,身形晃了晃。
餘光瞥見突如其來的裙擺,晏寒來撩起眼皮。
謝星搖嗅見濃鬱酒氣。
再看他身側,胡亂散落著幾張傳訊符,符紙上字跡淩亂,細細辨認,清一色寫了“抬頭”。
應是覺得字跡潦草,晏寒來寫了一遍又一遍。
見他安然無恙,謝星搖上前一步:“還好嗎?”
青衣少年茫然與她對視,末了低頭,看看自己手中的符籙。
他原本打算聚精會神再寫一張。
晏寒來長睫一顫:“我……還沒傳給你。”
看樣子是喝糊塗了。
謝星搖接過傳訊符,緩聲笑笑:“所以是我自己找到你的。”
這句話不知戳中了他的哪個點,晏寒來怔忪須臾,破天荒笑了一下。
不是平日裡陰沉乖僻、帶有諷刺意味的冷笑,當他輕揚唇角,眼中亦有笑意淌開,乾淨又澄亮。
像是真的很開心。
謝星搖被他笑得耳後發熱。
“我們……給你挑了些新衣服。”
她摸摸耳垂,果然觸到一股熱意:“你喝了多少?”
萬幸夜色幽深,晏寒來又飲了酒,覺察不出她的緊張。
謝星搖開口時微微垂眼,目光掠過片片黑瓦,落在晏寒來身側。
他懶懶坐在簷角,身邊散落了五六個瓷瓶——
難怪神智恍惚至此,在謝星搖的認知裡,修真界的酒釀度數極高,隻需幾口,就能把一個普通人放倒。
原文裡,從未提起晏寒來喝酒的橋段。
抵達南海後,主角團曾在夜裡找他商量入海的對策,那時晏寒來好端端待在房中,一如既往漫不經心。
眼前的情景之所以與原著大相徑庭,應是晏寒來遇上穿越而來的他們,導致劇情發生了改變。
今夜的破例飲酒,定與不久後的那場背叛密切相關。
不難猜出,他在掙紮猶豫。
……晏寒來分明自製力極強,這麼多年來滴酒未沾。
謝星搖兀地感到心悶。
她沉默著靠近,坐在他身邊:“晏公子為何飲酒?”
少年不語,遞給她一個瓷瓶。
頓了頓,晏寒來又收回左手:“不好喝,很辣。”
謝星搖半張臉埋進手臂,側頭看他:“那你還喝這麼多。”
海風悠悠,輕盈靈動,卻擾得她心煩意亂。
係統死死縛住識海,讓他們無法透露絲毫與原著相關的細節。
謝星搖欲言又止,想問的話噎在喉嚨,隻能輕聲開口:“不開心嗎?”
晏寒來靜靜對上她視線,驀地一笑:“謝姑娘何出此言。借酒行樂,不是人生一大趣事麼。”
喝醉了都不忘嘴硬。
最後一瓶酒灌入喉中,晏寒來輕晃瓷瓶,露出失望之色。
再拂手,屋簷上的酒瓶儘數消失不見,化作齏粉隨風遠去。
他意識模糊,好在明白謝星搖正在等他,無論如何,不應耽誤她的時間。
青衣倏起,見她一愣,晏寒來懶懶揚唇:“謝姑娘不是打算送我東西?儲物袋不在身上,不如回房放下。”
他似乎清醒了一點兒。
謝星搖隨之起身:“是我們挑選的衣物。晏公子平日裡常穿青衣,大可試試彆的顏色——”
她話沒說完,便見身前的人影陡然一晃。
晏寒來酒量糟糕,今夜獨自飲下這麼多陳釀,已是神誌不清。
謝星搖下意識伸手去扶,抓住他手臂的瞬息,視野中出現一抹雪白。
方才還比她高出許多的少年,成了隻雪白狐狸。
小小一隻,蜷縮成一團,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手裡。
眼見狐狸將要下落,謝星搖反應飛快,一把將他攬入懷中。
出於條件反射,晏寒來伸出爪子,推了推她手臂。
靈狐喝醉之後,居然會現出原形。
這樣也好,省了她攙扶一個高挑同齡人的麻煩。謝星搖調整好姿勢,右手輕輕環住狐狸後背。
自從在幽都服下化妖丹,麵對晏寒來的原形,她再也無法坦率地撫摸。
畢竟於他而言……這個看似尋常的動作,是當真被人拂過了身體的每一處角落。
春夜微冷,海風瑟瑟,他醉了酒,繼續留在這裡很可能著涼。
謝星搖不假思索,抱著狐狸躍下屋簷。
不是錯覺,晏寒來用腦袋蹭了蹭她手肘,尾巴輕輕一掃,裹住手背。
溫溫熱熱,像團滾燙的棉花糖。
匆匆穿過客棧大堂,來到晏寒來的廂房。
謝星搖沒有鑰匙,隻能抬起食指,戳一戳狐狸爪子。
他本是半闔了眼,在戳弄下散漫抬眸,旋即靈力一動,在爪子裡化出一把鑰匙。
尾巴還慢悠悠晃了晃。
好乖。
和她醉酒後鬨騰的性子完全不一樣,晏寒來安安靜靜,甚至沒有過多動彈,看上去安靜又乖巧,白絨絨軟糯糯的一個毛團,讓人很難不心生喜愛。
房門打開,謝星搖用靈力點燃燭火,徑直走向床邊。
她的本意很簡單:放下狐狸,拉好被子,留下衣物,轉身離開,一氣嗬成。
然而行至床前,動作卻突然停下。
懷裡半夢半醒的狐狸,用爪子攥住了她袖口。
屬於晏寒來的少年音慵懶沙啞,低不可聞:“你要走了?”
現在不走,難道還要留下。
謝星搖輕笑:“晏公子不希望我走?”
沒有回應。
她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掀開床褥一角。
緊隨其後,便是將小白狐狸放進被子。
謝星搖微微俯身,垂下雙手。
旋即呼吸窒住。
——在她即將鬆手的前一瞬,懷中毛絨絨的白團,頃刻間沒了影蹤。
少年人的身形突然占據全部視野,而她保持著擁抱的動作。
皂香縈滿鼻尖,謝星搖見到一雙近在咫尺的琥珀色鳳眸。
晏寒來似乎笑了一下。
他身量高,無法被一個小姑娘輕易抱起,順勢跌在床鋪之上,左手仍然緊緊攥著謝星搖袖口。
於是理所當然,謝星搖身子往前一傾。
正好壓在他身上。
雖然都是晏寒來,但抱著小狐狸和抱住少年人勁瘦的腰身,兩種感覺天差地彆。
隔著一層單薄青衣,掌心能感受到他身體的熱度。側腰上的肌肉線條若隱若現,謝星搖心跳加速,欲要起身離開。
袖口卻被他死死拽住。
晏寒來醉了酒,力道其實不大。
鬼使神差地,她卻下意識順應了這個動作,沒有再掙紮,而是用雙手撐住床鋪,虛虛壓在晏寒來身前。
隔得近了,眼前人的眉眼清晰可辨。
他因醉了酒,雙目如同籠上一層朦朧薄霧,水意盈盈間,彎出似笑非笑的弧度。
謝星搖甚至能聽見他的呼吸。
俄頃,晏寒來低低出聲:“……謝星搖?”
明知故問。
謝星搖咬住下唇。
他狼狽跌在床頭,束起的黑發略顯淩散,絲絲縷縷溢散於枕邊,好似幽深水霧。
晏寒來靜靜看她,兀地開口:“你這般厭煩我,何苦與我接近,自尋麻煩。”
他嗓音雖輕,語氣卻是篤定,說話時唇角輕勾,眼底看不出情緒。
謝星搖同他對視:“晏公子何出此言。”
晏寒來沉默瞬息,語氣裡帶了醉意,居然認真回她:“我說話總是很難聽。”
謝星搖有時候是真的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
但此時此刻,她覺得晏寒來不開心。
那雙死寂的眼睛晦暗不明,仿佛連他都深深厭倦了自己,把這份不討人喜歡看作理所當然。
這是一種名為自我厭棄的情緒。
“唔。”
她語氣不變:“晏公子口才過人,當初幫我懟江承宇,很是大快人心。”
晏寒來定定看她。
他忽地又道:“我出身不明,靈力臟汙。”
謝星搖想起當初在朔風城的時候。
晏寒來平時不會輕易出手,朔風城的地下室裡,謝星搖見過他全開的靈力。
混雜了古怪的魔氣妖氣與死氣,渾濁如泥沼,惹人心生畏懼。
這種靈力絕非天生所得,不知經曆過什麼,才會讓靈力變得如此詭譎晦暗。
她蹙了蹙眉,為少年拂去眼前一縷碎發:“你比我們都厲害。”
晏寒來抿唇。
好一會兒,他再次張口:“狐狸,你不願意摸。”
謝星搖愣住。
他不會……在說今晚吧。
而且這種話題,未免逾越過了曖昧的界限。
她思忖一瞬:“我是不願乘人之危。”
晏寒來極輕地哼笑:“你早就有過乘人之危。”
有理有據,無法反駁。
謝星搖選擇默認。
當下這樣的動作太過貼近,倘若明日晏寒來酒醒記起,隻會徒增尷尬。
她手臂用力,稍稍撐起身子,猝不及防,卻被握住手腕。
腕上的拇指用力下壓,指腹生了薄繭,勾勒出她腕骨的輪廓。
晏寒來看著她,呼吸清淺,在空氣裡暈開淡淡的熱。
他忽然說:“你彆討厭我。”
隻一句話,謝星搖停下思緒與動作。
拇指微熱,自手腕劃向手指,在她食指上輕輕一勾。
恰是纏繞了結契繩的地方。
摘星節過去,結契繩自會失去綁定的效力,變成一根普通的靈力繩索。
但它並未消失。
離開幽都,她與晏寒來心知肚明,卻都沒說出口。
指腹摩挲她食指,雖是極其微小的動作,襲上心頭,撩動四肢百骸中暗湧的電流。
一時沒人出聲,沉默蔓延,裹挾出說不清道不明的燥熱。
因晏寒來心有所念,二人間的繩索再度現出,喪失了曾經的幽藍微芒,暗淡無光。
食指被他小心翼翼握住,在滿室酒香裡,挪向晏寒來脖頸。
越來越近。
直至觸及他頸上的喉結。
感受到凸起弧度,謝星搖被耳後的熱意灼得發懵。
喉結因她的觸碰上下滑落,似是心生愉悅,少年長睫倏動,頭頂生出一對雪白色狐狸耳朵。
他動作沒停,掌心蘊藉靈力。
當謝星搖食指的繩索與頸上的細繩彼此相貼,靈力湧入結契繩,再一次淌開幽藍微光。
謝星搖指尖輕顫,連帶心口也在發抖——
她如同中了蠱,理智搖搖欲墜。
晏寒來卻是笑意更濃。
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在他的牽引下,少女纖細的食指緩緩勾住頸上細繩。
喉結被一瞬擦過,顫出微妙弧度。
晏寒來說:“要是連你也討厭我……”
來到南海,曾經下定決心踐行的計劃近在眼前,他卻生了躊躇,不知應當如何去做。
倘若見到她厭惡的神色,他一定會難過。
可他不得不做。
食指勾上繩索。
躺在床頭的少年被她壓住,完完全全是副乖馴姿態。
酒意染出酡紅,自眼尾漫上喉結,晏寒來默然抬眸,烏發如墨,眉眼鮮煥,儘是醉意的餘燼。
謝星搖心跳如鼓。
即便處於主導者的位置,她仍然像隻被死死擒住、動彈不得的獵物。
一個近乎於荒誕的念頭陡然湧現。
變成狐狸哄她,主動提出結契,還有現如今曖昧不清的言語。
或許晏寒來——
“結契繩。”
春夜寂靜,她聽見晏寒來說:“在厭煩我之前不要解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