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八十三章(2 / 2)

他語氣淡淡:“我自己來就好。”

謝星搖卻是置若罔聞,自顧自繼續道:“我一覺醒來,發覺識海裡多出不少靈力。”

紅裙蹲在他身前,小姑娘眨眨眼睛:“不會是晏公子渡給我的吧?”

晏寒來抿唇不語,避開她過於直白的視線。

不知怎麼,這件事被她當麵戳穿,竟讓他生出幾分心虛般的倉惶之意。

像是一個藏在心底的龐大秘密倏然碎開,毫無保留地,被她窺見冰山一角。

更何況……識海裡隱隱震蕩,浮起一段段從未有過的回憶。

有人進入過他的識海。

“當時情急,謝姑娘離我最近。”

晏寒來抬眼冷嗤:“舉手之勞而已,謝姑娘莫要多心。”

“那也是渡了呀。”

謝星搖並不在意,雙膝落地,跪坐在他身前:“晏公子救我一命,我來給你上藥,算是報恩——再說,以你現在的情況,還有力氣給自己療傷嗎?”

他連抬手都費力。

少年心生煩躁,試著動了動手掌,無言蹙眉。

識海裡混沌的記憶,又清晰了些許。

他隱約想起謝星搖。

晏寒來身形一頓。

“我的儲物袋被風暴卷走了,需要借晏公子的用用。”

謝星搖笑笑,見他沒有拒絕,憑著記憶探向青衣,拿出一個深色小袋。

不愧是晏寒來,連儲物袋都這麼樸素單調,不解風情。

神識湧入儲物袋,謝星搖手中多出兩瓶傷藥。

“你——”

晏寒來遲疑出聲。

一個字剛剛出口,就被人輕輕捧起側臉。

他被迫低頭,對上一雙漆黑鹿眼。

謝星搖用了個除塵訣,先是洗去他麵上血汙,旋即抬起食指,拂過一道血痕。

她漫不經心地回應:“嗯?”

洞外的雨還在接連不斷地下,雨聲綿密,分明不甚響亮,卻聲聲落在心口,激起躁動如縷。

少年喉結上下滾落。

他聲音很啞:“你看到了?”

謝星搖動作停下,沒說話。

答案不言而喻,晏寒來輕勾嘴角:“所以來向我施舍恩惠?”

他心口壓得悶然發澀。

縱觀他一生的回憶,全是不堪入目、在泥潭裡掙紮求生的情境,其實晏寒來並不在意過去的狼狽。

但想到看見一切的人是謝星搖,他還是會覺得不開心。

他不需要施舍,不需要同情憐憫,如果可以的話,情願被她當作一個性情惡劣、惹人厭惡的惡妖。

如果可以就好了。

那樣一來,至少他還能保留幾分所剩無幾的自尊心。

少女的指腹沾了藥膏,冰冰涼涼,自他臉頰拂過。

謝星搖耐心勾勒傷口的輪廓,聞言抬眉:“我得了晏公子舍命相救,如今來為你擦擦傷口,怎就成了施舍恩惠?”

晏寒來皺眉:“我沒想舍命相救。”

謝星搖笑出一聲氣音。

她神態平平,與往日裡並無差異,沒開口詢問更多細節,也沒出言安慰。

隻不過手上的力道很輕,細膩柔軟,仿佛在觸碰某種珍視的寶物。

這個念頭悄然浮起,晏寒來自嘲笑笑,將它壓回心底。

離得近了,四目相對間,連呼吸都交融在一起。

謝星搖輕聲開口:“我醒來的時候,在身邊見到幾張傳訊符,是溫師兄月梵師姐他們傳來的。”

晏寒來垂眼:“嗯。”

“他們聲稱會在一處山巔集合,隻不過那些訊息過去了很久,大家很可能已經離開。”

她道:“我給他們回了信,告知南海仙宗的所作所為,讓他們找個避雨的地方,在山巔靜候——還沒得到回音。”

晏寒來的回憶裡說過,南海仙宗把一處深海小世界改造成了全新的地牢。

這裡……應該就是他們的地盤。

希望其他人不要有事才好。

清理完臉上的傷口,動作向下,來到他頸間。

謝星搖抬起拇指,迫使少年抬起下巴。

她見到喉結又是一動。

像是緊張得厲害,卻又不敢表露分毫。

脖子中央橫著一條血口,血液凝固,襯得膚色愈發蒼白。

被她輕輕撫過,晏寒來呼吸更亂,喉結輕顫。

“這裡不用。”

他下意識想要避開:“你——”

話音未落,晏寒來緊緊抿唇。

——謝星搖塗完藥膏,手掌挪開,朝著傷口緩緩吹了口氣。

吐息氤氳,下一刻,頸上湧起濃鬱緋色。

“這樣會不會好些?”

她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抬眼笑笑,口吻無辜:“聽說吹一吹風,傷口會不那麼疼。”

晏寒來隻覺得心亂如麻。

他沒應聲,頸間的觸感繼續往下,慢悠悠停在頸窩。

謝星搖語氣如常:“晏公子。”

她說:“你的衣裳應該如何解開?”

他幾乎是在瞬息之際窒住呼吸。

“不必。”

心跳轟然加劇,晏寒來波瀾不起的表情終於生出一道裂痕:“待我氣力恢複,大可自己來。”

“此地是南海仙宗的地盤,對吧。”

謝星搖看著他:“其他人不知所蹤,傳訊符也聯絡不上……在這種境地之下,我們理應儘快與師兄師姐彙合。”

她眨眨眼:“晏公子有傷在身,要想離開洞穴,必須等你恢複一些。小世界裡詭譎莫測,晏公子不想快些見到其他人嗎?”

她一向伶牙俐齒。

麵對謝星搖,晏寒來總會啞口無言。

她所說沒錯,當務之急是與其他人取得聯係。

他不應因為自己的一時情緒,耽誤所有人的性命。

雨聲依舊,嘈雜的聲響透過耳邊直入胸腔,晏寒來壓下耳後熱意,側目看向另一邊。

“……打開前襟。”

他真是瘋了。

在這種地方……竟會親口教授她,應該如何一步步褪下自己的外衣。

風中樹影婆娑,山洞之中光影交錯,寂靜非常。

也因此,能清晰聽見他低啞的喉音:“拉開腰上的係帶。”

謝星搖乖乖照做。

衣物滑落的聲響窸窸窣窣,一陣涼風暗淌,晏寒來放緩呼吸。

青衣落下,少年人勁瘦的身體現於眼前。

謝星搖心口重重一跳。

晏寒來身上,全是交縱錯雜的傷疤。

他體型瘦削卻不瘦弱,因常年修行,清晰可辨流暢的肌肉線條。膚色蒼白,道道暗色疤痕有如猙獰蜈蚣,其它地方,則是被邪氣劃破的血口。

因為沒及時處理傷口,血肉糊作一團。

謝星搖目光直白,晏寒來隻能不去看她。

“晏公子。”

她忍不住問:“這些傷口,如今還會疼嗎?”

“謝姑娘不必憂心。”

他最擅長嘴硬:“這些皆是舊傷,多年前就沒了感覺。”

謝星搖用手沾著藥膏,除塵訣過,指尖往下。

這是未曾被人觸碰過的地方。

陌生的觸感好似羽毛,勾出心口一絲輕顫,晏寒來指節用力,扣住袖口。

他早已習慣那些毫不留情的鞭打與棍棒,力道重重落在身上,咬牙就能挺過去。

然而這種感覺不同。

姑娘家的手指柔軟細嫩,沒用多少力氣。

疼痛輕微,更多是看不見摸不著的癢,絲絲縷縷滲透在血肉,他想壓,卻壓不住。

溫柔的刀最是磨人。

指尖掠過他心口。

許是被胸腔裡又快又重的震動嚇了一跳,謝星搖停下動作,手指摁在胸前,抬眸對上他雙眼。

晏寒來壓下心中局促,沉默著冷臉,不動聲色避開這道目光。

“……啊。”

不知見到什麼,謝星搖很快低下腦袋:“右手這裡——”

晏寒來循聲垂頭。

自從獻祭以後,他的右手近乎成了擺設。

拿不起重物,做不好精細的動作,連觸覺也一夜退化,隻能模模糊糊地感受外物。

右臂修長,擁有好看的肌肉輪廓,除了遍布的傷疤,手腕還破開一道巨大血痕。

一塊外皮沒了蹤影,露出猩紅血肉,四周的皮膚腫起青紫色澤。

連他都覺得難看。

“進洞的時候,被蛇咬過。”

晏寒來的語氣漫不經心:“我處理過,不礙事。”

當時他安頓好謝星搖,體內靈力散儘,疲乏不已。

正要入睡,被一條潛藏在藤蔓裡的毒蛇咬住了手腕。

想來就覺心煩。

他分明做過簡單的除毒,沒想到還是成了這種模樣。

不知出於什麼心思,晏寒來不想讓她見到。

他說罷便要縮手,右臂卻被握住。

廢掉的右手沒什麼力氣,掙脫不得。

“把蛇毒全都逼出來了嗎?”

謝星搖看得更仔細:“裡麵還有烏青。”

“我自己來。”

晏寒來用力收手:“你不會療毒,彆碰。”

心中愈發煩悶,散出陣陣古怪的隱痛。

他不應在謝星搖麵前表現得如此狼狽。

這一切都該藏在心底,不向任何人表露分毫。

然而此刻他衣衫半褪,過往的記憶、猙獰的傷疤、還有這隻令他厭惡至極的右手,全都在她眼前展露無遺。

醜陋不堪。

謝星搖卻置若罔聞,用了個簡易的除塵訣,食指倏動,即將靠近那團血汙。

晏寒來蹙眉:“彆碰,臟死了——”

他眼睫一顫。

謝星搖終究沒用食指撫上血漬。

跪坐在他身前的少女手指後退,下一刻,低下了頭。

唇瓣柔軟,輕輕落在那處模糊的血肉,她生澀用力,吸去一團毒血。

耳後的熱潮湧上喉嚨,讓他發不出聲音。

“這樣除毒最快,對吧。”

謝星搖吐出毒血,用靈力消去口中毒息,食指輕旋,按住他腕骨。

不留給晏寒來反應的時機,她又一次低頭向下。

他努力維持一絲理智,心知不應讓她受這種委屈,繼續把手往回縮:“小傷而已,謝姑娘不必勉強。”

謝星搖沒應聲,倏然抬眼。

她本是垂著頭,抬眼的瞬間,吮.吸毒血的力道消失不見。

偏偏嘴唇還停在他手上。

細雨連綿,聲聲入耳,惹人心慌。

“什麼勉強。”

謝星搖開口,唇瓣貼著皮膚張開又合攏,不似吸去蛇毒,更像曖昧至極的輕輕啄吻。

她眨眨眼,眸光躍動,被遠處的暗光映出點點星色:“誰說我是勉強。”

心跳快得前所未有。

不知是不是錯覺,當謝星搖低聲說完,唇瓣輕軟,在他右手緩緩摩挲一下。

晏寒來徒勞張口,發不出聲。

被他深深厭棄的右手,那處臟汙角落,被她輕柔掠過。

如同一個綿長的輕吻。

溫柔得令人喉間發澀。

洞外的雨水寒意透骨,右手上漫開的氣息好似暖流,絲絲上湧,熏得識海如同醉酒。

臉上很燙。

他動一動指尖,枯涸死寂的骨血,仿佛有了全新的律動。

樹影斑駁,細雨纏綿,曖昧的暗潮了無邊際。

謝星搖又一次吸出毒血,看著腫脹漸漸消退,食指按揉他腕骨,恰好撫過一條舊傷疤。

半晌,她低緩出聲:“晏公子,右手還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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