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大殿裡,中間擺著一張桌子。
桌上放著一隻托盤,托盤裡是一根帶著血的黑刺,和一截染血的花枝。
“那個行凶的瘋女人,已經關進煉獄裡了。”玉骨姬道,“但是魔後的身體,確實不見了,隻剩下這一截花枝。”
澹台曄盯著桌上的一根骨刺、一截花枝,沒有說話,臉色陰沉得嚇人。
“這一截花枝並不普通,是東極山上的天瓊花枝,若是輔以一件法寶,可以化作人身,除非身死現出原形,否則任憑神仙大能也根本無從辨彆。”月璃說道。
澹台曄終於開了口,嗓音十分沙啞:“什麼?”
“帝尊,屬下認為,魔後的身體是有人用法寶幻化出來的軀殼。”月璃說道,“這麼說起來,他並不是沈仙師的魂魄無意中奪舍重生,而是沈仙師自己早有謀劃,用法寶製造出來的分.身。”
“如今神魂已散,也許,會回到原身裡去。”
澹台曄這一場大戰,有一半原因都是為了要回沈步雲的原身。但是司如寂狡兔三窟,帶著他的原身不知躲在了哪裡。
本想四海八荒如今無處不在掌控,可以慢慢搜尋,如今看來半點遲不得。
“搜!”澹台曄道,“立刻派所有人出去搜尋。不論天涯海角,還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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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步雲的意識從一片混沌中醒來。
過往種種,鋪天蓋地,如潮水一般湧來,令人一陣暈眩。
沈步雲抬手扶了扶額,隻聽識海之中傳來一個聲音:【宿主,您總算回來了。】
久違了,是係統的聲音。
當初放出神魂之時,沈步雲就怕出現意外萬一新的身份遭遇不測,便和係統約好了倘若新的身體不幸身死,就將神魂返回到現在這副軀體裡。
沈步雲的神魂回來後,係統一並將記憶和靈識全都放了出來。
沈步雲隻【嗯】了一聲,沒有再理睬係統,悄悄睜開眼睛。
眼前是一片漆黑的底下石室,頭頂和四壁都是漆黑的石頭,被人工粗糙地打磨過。
石室很大,一眼望不到出口,自己躺在石室中央的一張大床上。
掃視了一圈,確定周圍沒有人後,當務之急是要擺脫操控。沈步雲從床上坐起來,伸手繞到自己脖頸後,果然握住一條引線。
有之前解救傀儡的經驗,沈步雲的手握住引線,注入靈氣,用力一扯。
渾身劇痛,令沈步雲幾乎失了力。抽.出引線,不亞於生生將自己剝皮抽筋。
沈步雲咬著牙,沒有發出半點聲響,將整根引線從自己體內逼出來。
這具身體本來應該已經法力全失,但是方才動用靈力逼出引線之時,卻覺得靈力十分充沛,仿佛澹台曄的魔心還在自己身上。
看來澹台曄的魔心,應當在自己的神魂之中,神魂回到本體,竟然意外讓魔心一起跟了過來。難怪當時在身體裡感應不到,也剖不出來。
抽出引線,沈鴻雪重重呼出一口氣。
鑽心的痛和脫力感,讓沈步雲沒有力氣,握著手中的紅線,癱倒在床上,一動不動。
沈步雲喘息了一陣,才扶著床重新慢慢地坐起來。
“步雲?”一個聲音從身側傳來。
沈步雲轉頭看去,隻見司如寂站在床前,驚喜而不敢置信地望著自己,聲音都帶著微微的顫抖:“是你嗎?……你醒來了?步雲?”
沈步雲沒有回答。
“哈哈哈哈哈哈……”司如寂突然失聲大笑,眼中淚光閃爍,“果然天道垂憐,我日日夜夜盼著你有一天能醒來,想不到……真的能等到……”
“步雲。”司如寂在床前蹲下來,小心翼翼地去拉沈步雲的手。
沈步雲立即起身躲開,閃到了兩步開外。
“步雲……”司如寂抓了個空,轉過身望著沈步雲,一臉被人辜負的失落,“你還是躲著我。”
“這些年,我為你做了這麼多。為全你的名聲,我操心了百年。為了讓你醒來,我小心翼翼養著一個小病秧子。”司如寂望著沈步雲,兀自說道,“我以為和你相伴了百年,你醒來就會懂我對你的付出,對你的愛。”
沈步雲冷淡道:“你愛不愛,與我何乾?我不稀罕。”
“為什麼你能對我的付出、我的愛,都這麼無所謂?而我卻為你感到痛斷肝腸?”司如寂目眥欲裂地望著沈步雲,聲音帶著無儘傷痛和淒楚,“是不是因為,你有徒兒、有那麼多朋友、那麼多愛你的人。而我這一生,心裡卻始終隻有你一人?!”
“可我自從見到你以後,心裡就再也裝不下其他人……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是不是隻要其他人都死了,從此你眼裡就隻剩下我了?!嗬,很快了。”司如寂笑道,“如今那個小魔頭如今血洗修真界,一定會和正道兩敗俱傷,剩下闌珊殘局,我隻需動一動手指就能把他們都碾碎了。”
“到時候,你的心裡眼裡,都隻能有我一個。”
澹台曄答應過絕不傷害無辜,沈步雲才不會相信什麼“血洗修真界”與正道兩敗俱傷這樣的話。
沈步雲看著司如寂,冷冷說道:“時至今日,你還不知悔改。”
“悔改?哈哈哈……我為何要悔改?”司如寂笑道,“步雲,你知道嗎?為了能真真正正地得到你,這百年來我修行不曾有一絲懈怠,我早已不是你認識裡的那個師兄了。雖然百年前你對我略勝一籌,但這一百年你不省人事,沒有進益,但我早已突破。”
“前幾日我假裝受傷不敵,不過是故意讓小魔頭搶走你,為的是讓整個修真界都認為是他劫持了你。哈哈哈……我會打不過那個小魔頭嗎?如今我若真全力以赴,這世上根本沒有人能從我身邊把你帶走。”
“包括你自己,你也是逃不走的。”
沈步雲一抬手,掛在石室角落中的度厄主動飛入他手中。
沈步雲手握度厄,冷冷道:“那就試試。”
司如寂看著沈步雲,仿佛受了巨大的傷害一般,不敢置信地問道:“你要和我動手?!”
這百年恩怨紛爭,皆是因他而起。沈步雲冷淡地糾正道:“是殺你。”
“殺我?”司如寂冷笑一聲,似乎聽到了十分可笑又可悲的事情,望著沈步雲說道,“步雲,我想不到,真的想不到,我一生為了心愛之人付出所有,最後心愛之人卻要提劍殺我。”
沈步雲沒有心情再聽司如寂廢話,手中的劍意如江河怒卷,挾移山填海之勢向司如寂刺去。
司如寂沒有躲閃,任憑一劍沒入胸口,露出一個無比得意而詭異的笑容。
沈步雲發現,手底足以穿石裂雲的一劍沒入司如寂的重口,竟然沒有讓他流一滴血。
長劍拔.出的一瞬,傷口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自行愈合,眨眼之間便已恢複痊愈。
突然,隻見司如寂的額心金光一閃,那是一條金色的豎線,宛如額頭長了一隻金色的眼睛。
“步雲,你根本傷不了我的。”司如寂望著沈步雲,笑道,“其實,我已經身合天道。天地萬物皆是天道所化,又有什麼能傷得了天道?”
“我知道我光這麼說你不會相信。不過我知道,你識海裡那個吃裡扒外的小東西,本是天道監視你的眼線,後來又轉而投靠了你,我說的對嗎?”
司如寂的手心一捏,沈步雲的識海中【哢擦】一聲,係統竟是碎了。
“我還知道,天道注定那個小魔頭會毀天滅地,你這麼多年來試圖感化那個小魔頭,就是為了保住修真界。但是你看看,結果如何?這就是逆天而行的結果。”
“我如今足以掌控一切,現在,相信了嗎?”司如寂望著沈步雲,問道,“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要不要乖乖留在我身邊?”
沈步雲握緊了手中的劍,沉聲道:“身合天道又如何,今日我便連天道一並殺了。”
天道的意誌左右著這一方世界,哪怕這世間萬物毀滅,隻要天地之間的秩序規律還在,天道就永存不滅。天道就是這一方世界的秩序,隻要它還在,不論天地毀滅多少次,它都能重新創造天地。
身合天道,即得道之後,意誌與天道合而為一。這是修道之人追求的至高境界。身合天道的修道者,需要拋棄自我的意誌,“順其自然”與世無爭,化身為天地秩序的維護者。
修道之人都講究順應天地,無情無心,不問其他。古往今來無數大能皆是如此,身合天道維護天地秩序,但是從未有人懷疑過這代表天地秩序的天道有什麼問題。
但是在知道天道是一個怎麼樣的天道之後,沈步雲百年前就拒絕了身合天道,選擇逆天而行。沈步雲不覺得天道就是對的,現在的世界又為什的注定要被毀滅?澹台曄好好的一個孩子為什麼一定要毀天滅地?
這一切都是沒有道理的。
也許天道本身就不講道理,既然天道不講道理,與我相違,那我又為何要維護天道?
沈步雲想,這方世界皆是天道所創,自然沒有刀劍能夠傷及天道,但是這世界裡還有一個變數。
那個人,是這方天地的主角。哪怕這方天地的秩序,也都是為了他的存在而存在。就算天道想要毀滅現在的世界,重新創造一個天地,也要保證他的存在不受任何威脅。
而他的魔心,還在自己的識海之中,未必不能與天道一戰。
“步雲,你會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天真,多不自量力。”司如寂出劍道,“既然你要反抗,那我就慢慢陪你玩。”
“你要提劍殺我,我便折了你手中的手;你要離開我身邊,我便折了你的雙腿;你若還不肯愛我,我便讓你眼前永遠隻有我——直到愛上我為止!”
“鏗——”一聲,雙劍碰撞。劍氣餘波浩蕩,整個石室動搖開裂。
巨石滾滾落下,天光日光儘皆刺入眼中。
沈步雲久未見光,眼睛受不了陽光的刺激,本能地閉上。
就是這一瞬間,司如寂一劍精準地砍在沈步雲的右手手臂上。沈步雲幾乎同時回神避開,劍風擦著手臂而過,血流如注霎時洇濕了衣袖。
司如寂傷得了沈步雲,但沈步雲即使一劍刺穿了司如寂,也傷不到對方分毫。人總有精力耗儘那一刻,眼下隻有自保之力,還擊卻分毫無用。如此下去,似乎勝負毫無懸念。沈步雲一邊抵擋,心中暗自思量。
仙道順天而行,傷不了天道。而魔道卻逆天而行,與天地相違。
澹台曄留在自己識海中那一顆魔心,正是天地間魔氣的至高存在。
之前沈步雲的神魂還在沈鴻雪身上,運用魔心修煉,都是將魔氣在體內逆行一邊,化為仙力。
但若調動魔心之中的魔力,直接注入度厄——
大膽的念頭從沈步雲腦海中閃過。
修仙數百年,修為功法都與魔氣相逆,這身體若驟然使用魔力,不知後果如何。
這世上從未有過在一瞬之間感悟仙魔之力如何轉化的先例。便是天資聰穎如澹台曄,沈步雲當初教他如何將魔氣化為仙力,也費了不少時日。
如今這修仙之體要承載魔氣,倘若一著不慎,輕則走火入魔無法自控,重則爆體而亡屍骨無存。
但是,再無其他辦法。
沈步雲暗暗調動神識之中那一顆魔心,將最精純的魔力注入手中的度厄劍。
“嗡——”強大的魔力注入,仙劍發出一絲龍吟一般的震顫。
沈鴻雪體內仙魔之力碰撞,如同翻江倒海,幾乎將人撕裂。
他沒有時間去感悟化解和平息,唯有在自己被兩股對衝的力量撕碎之前速戰速決。
……
那一日,大荒之地有地裂山崩之聲。
仿佛再一次天傾西北、地絕東南。大荒山一帶地動山搖,生靈流竄。
天地的秩序似乎被重新改寫,人間四季失序,忽然烏雲蔽日草木凋零。一日之內,又轉而天青雲霽,繁花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