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上再多的傷痛,再多的饑餓,也不如內心深處的痛苦來的多。
正是那段舞蹈,帶給了他如今如此沉重的災難。
所以,穀小白明白盲伯的猶豫。
但他依然希望,盲伯能夠走出來,將那一段舞重現人間。
斯人已逝,若是飛蓬在天有靈,或許也不會希望,盲伯就此痛苦沉淪。
但……盲伯終究沒有來。
看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穀小白歎了口氣:“如果盲伯不願意上台,那我就替他上吧。”
他從旁邊站著的江衛手中,拿出了一雙鼓棒。
這六建鼓舞,他看過,也能跟上節奏。
雖然不會如盲伯那邊熟練,但他真的很想讓這一段鼓舞,出現在眾人的麵前。
隻可惜……當年和盲伯共舞的人,無論如何,也無法出現在舞台上了。
這世間,是不是總是充滿了缺憾?
穀小白歎了一口氣,就想要上台,被江衛拽住了。
“我說校尉大人,你是不是還忘了彆的?”江衛在旁邊,手持四麵大旗,瞪穀小白。
今天的江衛,穿了一身短打裝扮,像是某種戲服。
事實上是他在漢代穿過的戰袍製式。
他的手中,四麵大旗黑邊、紅底、白字,是一個巨大的“白”字。
“我又沒有四隻手,你讓我怎麼一個人揮舞四個大旗!”
江衛有點抓狂。
穀小白以手加額,怎麼還忘了這茬!
穀小白無奈搖頭,低頭,看向了手機。
“激活‘英靈追隨’:您獲得了八百鐵騎的忠心追隨,他們願意為您跨越一切未知,穿越時空的洪流,征戰四方,萬死不辭(已激活三人,激活後剩餘797*5分鐘)。”
然後,穀小白轉身,昂首大步向台上走去。
若是盲伯不想來,那就不來吧!
終有一日,我會讓你再站在這舞台上!
舞台上,大家已經等的太久了。
看到穀小白終於上台,現場的觀眾頓時“嘩”一聲,發出了一陣歡呼。
看到穀小白上台,在台上串場的主持人,也鬆了一口氣。
他實在是沒詞了,穀小白再不來,他估計自己就要開唱《空姐之歌》了。
但他仔細一看穀小白的裝扮,直接就呆在了那裡。
台下的觀眾們,歡呼聲更是幾乎要把舞台掀翻了。
今天的穀小白,身上穿了一件雪白的大氅,將自己脖子以下都罩在其中。
雪白的大氅,俊朗的少年,像是古代的貴公子一般耀眼。
江衛緊隨其後,他的身邊,三個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的悍勇男子,手持另外三麵大旗,魚貫而入。
白衣俊朗的少年,與黑衣雄壯的猛士,大旗飄飄,大氅招招。
台下,許多人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今天小白又搞出來了什麼幺蛾子?又是旗又是鼓的,這是要放什麼大招嗎?
聽著台下的歡呼聲,穀小白的心中,卻是歎了一口氣。
今天的一切編排,都是以盲伯能夠上場為主的。
盲伯不來,穀小白一人兼顧兩邊,許多表演,怕是都完不成了。
他走到了六麵建鼓之旁,就要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
這大氅之下,其實是他為了待會副歌準備的服裝,但穿著這身大氅,又如何能夠打鼓?
此時就亮出這身裝扮,非但不能增色,反而會導致反效果。
但現在也顧不得這麼多了。
穀小白伸手,拽開了胸口的係繩,肩膀一抖,就要把大氅脫下。
台下,大家都瞪大眼睛看著穀小白。
小白要打鼓?
而且是六麵建鼓?
這種鼓,要怎麼個打法?
就在此時,旁邊江衛突然叫了起來:“小白,快看!”
穀小白聞聲轉頭,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個蒼老、佝僂的身影,出現在了舞台的一側。
一身破衣,頭發蓬亂,眼歪口斜,醜陋不堪。
隻有背上的一塊綢布,包裹著的兩麵鼉鼓,嶄新嶄新的。
盲伯!
他的雙眼緊緊閉著,茫然地聽著麵前雜亂的聲音,手持一根樹枝探路,慢慢向前走來。
舞台的角落裡,有許多線纜,他走了一步,就差點被絆倒。
“盲伯!”穀小白慌忙上前,扶住了他。
盲伯聽到穀小白的聲音,抬起頭來,蒼老醜陋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釋然的笑容,向著前方伸出了手。
當他感覺到了穀小白的手時,立刻緊緊握住,然後輕輕一句:
“我來了……”
那一刻,穀小白眼眶一熱。
盲伯他來了。
他終於還是來了。
舞台下,大家都伸著脖子,看著舞台一側。
怎麼回事?舞台上怎麼來了一個流浪漢?保安在乾什麼?
突然,台下又是一聲驚呼,原來是攝影師給兩個人打了一個特寫。
盲伯嘴歪眼斜,略有些猙獰的麵孔,被放大到了屏幕上。
兩隻眼睛,像是乾癟的蟬蛻,好生嚇人。
特彆是和穀小白的臉,同框出現時,更顯得醜陋不堪。
兩個主持人也麵麵相覷,猶豫著要不要叫保安。
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盲伯的身上。
盲伯看不到,但他有一顆細膩敏感的心。
突然靜下來的空氣,讓他雙手一顫,下意識地就想要向回縮。
穀小白緊緊握住了他的手,輕聲問:“準備好上台了嗎?”
盲伯深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他轉身,小心翼翼地放下了背上的兩隻鼉鼓,再把手中抓著的枯枝,放在一旁。
然後佝僂的身體,慢慢伸直。
盲伯的年齡,其實和白乾差不多,不過四十歲的年紀。
若是這個時代,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可多年的顛沛流離,早就已經侵蝕了他的身軀。
但此時,像是時光流轉,被剝奪的力量,再次注入了他的體內。
他伸出手去,在自己的衣擺上使勁一撕。
“唰”一聲,一根布條,被從衣擺上撕下來,然後蒙在了眼上。
掩去了那乾癟的眼眶,理了理蓬亂的頭發和胡須,站在那裡的盲伯,還是一身破衣,但精氣神,卻似乎全都變了。
恍惚間,穀小白覺得自己又看到了那在君王麵前,鼓舞飛揚的青年。
“走吧!”
盲伯緊緊抓著穀小白的手,跟著他大步走上了舞台。
帶著盲伯走到了六麵建鼓的中間,在建伯伸手撫摸,確認每一麵鼓的位置時,穀小白轉頭對台下道:“大家好,這是衛斯奴,是我的鼓樂老師!”
“什麼!”舞台下,大家驚呼出聲。
這個看起來像是一個盲人流浪漢的家夥,竟然是小白的鼓樂老師?
小白的鼓打得那麼好,他的鼓樂老師怎麼可能是個盲人!
大家都驚奇地瞪大眼睛。
舞台燈照了過來,落在盲伯的身上。
盲伯雖然看不到,但是他能感覺到皮膚上的灼熱。
像是溫暖的陽光,灑在他的皮膚上。
他的耳朵也非常靈敏,能夠聽到台下的歡呼。
這是多少人?一百人?一千人?一萬人?
我到底是來到了什麼地方?
穀小白已經開始介紹其他的人了:“這是我的樂隊州鳩樂隊,這是為我伴舞的夥伴,江衛,光頭,大壯,刀疤……”
穀小白每介紹一個人,台下的眾人,就給予了熱烈的回應。
然後,穀小白走到了舞台之前。
燈光慢慢暗下,隻剩下了舞台燈效。
突然,他一個轉身,白色的大氅揚起,像是一朵白雲飄散。
舞台下,觀眾們“嗷”一聲狂呼了起來。
能不能不要一亮相,就這麼帥!
這也是一個暗號,表演開始!
趙興盛的雙手猛然按下。
坐在後排的貝斯手,今天又沒有彈貝斯,他的麵前,橫著一把古箏。
此時他兩手落下,錚錚的樂聲響起。
舞台的中央,盲伯的手中,兩把鼓槌閃電一般落下。
“咚咚!”
六麵建鼓中最大的一麵,鼓動著所有人的耳膜。
《青絲》!
前奏起!
穀小白的身後,四名手持大旗的大漢,突然一聲大喝,手中的四麵大旗,迎風揮舞。
兩千多年前,強漢校場上的長戟之舞,揮破數千年的時空,化作了兩千年後,舞台上的烈烈大旗。
在那四麵狂舞的大旗之中,穀小白轉身,一把折扇已經在手。
折扇刷一聲展開,他以臂作杆,以扇作旗,舞!
台下,觀眾的尖叫聲,簡直就想要刺破耳膜。
好帥好帥好帥!
舞台上的穀小白,他明明隻是以臂作杆,但一招一式,卻是如此的乾脆利落,霸氣十足。
像是演練了千百遍一樣。
四麵大旗,黑邊紅底白字。
白衣少年,英武豪俠。
這是什麼樣的《青絲》啊!
你這真的是唱《青絲》嗎?
不要隨隨便便,就這樣耍帥好嗎?
舞台上,聽著台下的歡呼聲,盲伯抬起頭來,兩行淚水從蒙眼的破布之下,汩汩流下。
飛蓬啊,你若是能看到……
飛蓬啊,你看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