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葛娘除卻給那些出嫁的姑娘上妝之外,在她的有生之年,也終於得了大巫師的恩準,來給即將被獻祭的神明的新娘上妝。
畢竟葛娘的母親,甚至是她的祖母,或是再往上的祖輩,數百年來,都是給神明的新娘上妝。
這是葛娘家裡頭傳下來的手藝。
也是她近距離接觸神明福報的機會。
葛娘不會錯過這樣的機會。
數十年才有的一次獻祭,而葛娘得到的這一次機會,或許就是她這輩子唯一的機會。
她已經快五十歲了。
又還能等來多少個數十載?
或許下一任神明的新娘,便該是她的女兒來做這件無上榮耀的事兒了。
如此信奉神明,信奉大巫師的葛娘,在給逐星上妝的時候,顯得格外細致。
隻有最美的新嫁娘,方能得了神明的歡喜。
葛娘手裡拿著一支細軟的筆,一點點地將緋紅的口脂寸寸染過逐星的唇瓣。
此刻的逐星,粉黛輕掃,眼尾染著胭脂若有似無的紅,唇色如緋,看起來要比平日裡,更添了幾分豔光灼人。
如同枝頭銜露的桃花一般,教人移不開眼。
夜幕降臨的時候,被鎖鏈束縛著的逐星走下了祭神樓。
腳上的鐐銬碰撞著發出聲響,手腕上的鐐銬也沉重到她幾乎沒有多少力氣抬起手腕。
這是葛娘新換的鎖鏈。
比以往鎖著她的鎖鏈,還要更重一些。
如同是被觀賞戲看的物件,逐星被葛娘牽著鎖鏈,走過道路兩旁所有村民的眼前。
他們手裡舉著火把,許多人的臉上,都是對於神明娶親這一神聖日子的歡欣喜悅。
倪安嵐也站
在人群裡,看著那個穿著一身大紅嫁衣的姑娘,金質的繁複鳳冠上墜下來珍珠流蘇,遮住了她的麵容,令他始終看不真切。
倪安嵐的手指漸漸蜷縮,緊握成拳。
他分明想做些什麼。
他甚至不止一次地想過,要不要救她。
可他始終站在人群裡,任憑心中動搖,任憑腦海裡兩種思緒來回糾結,他都始終沒有挪動一步。
直到逐星被鎖進那個鏤刻著詭秘花紋,塗了金紅漆
的木製轎子裡。
說是一個轎子。
但其實它方方正正,更像是一個鎖住了送給神明的禮物的箱子。
大巫師指定的神仆抬著轎子,一路往燕山山頂而去。
而後頭跟著的村民們,每一個人手裡都舉著燃燒的火把,他們走到那兒,就會照亮哪一方的天空。
白靈原是該準備成親的新嫁娘,她不該出現在為神明的新娘送嫁的隊伍裡。
但她一定要來。
她要親眼看著逐星,被沉入燕山山頂的天池裡。
穿著玄色衣袍的大巫師早已經等在燕山山頂,鬥篷下,年老的他,皮膚已如枯樹一般粗糲,那雙眼睛也已經渾濁不堪。
這會兒站在那兒,他手裡還握著一根纏著布條拐杖。
拐杖的頂端,還鑲嵌著一顆會發光的珠子。
他仿佛天生一張嚴肅的麵容,不必說話,便已不怒自威。
“大巫師,新娘已至。”
轎子到達山頂的時候,葛娘和村長等人連忙走上前去,跪拜大巫師。
“嗯。”
大巫師隻發出了一個單音,嗓音近乎粗啞。
轎子裡的逐星透過縫隙,瞧見了外頭陡然大盛的火光,也聽見了那群村民們的歡呼。
大巫師念著枯澀難懂的咒語,他拐杖頂端的那顆珠子仍然閃著冰藍的光。
巨大的一張桌案上,擺著的是村裡的每一戶人家上供給神明的五穀葷食,所有人都在虔誠地期盼著神明能夠給予他們更多的饋贈。
用轎子裡的少女作為代價,他們願與神明換取所謂的安寧。
這一場盛大的祭祀儀式持續許久,逐星在轎子抱緊了雙膝,她的眼睛始終在透過縫隙望向外麵,她在期盼他的降臨。
大人,他會來吧?
天池的水翻湧之間,仍有細碎的冰在裡頭若隱若現,繚繞的寒氣如連接天地的雲霧一般,更添縹緲神秘。
誰都不知道,這天池究竟有多深。
但那底下,確乎是埋葬著數百年來許多被獻祭的少女的屍骨。
而今晚,這裡或許將再添一具年輕的屍骨。
直到轎門被人從外麵打開,逐星透過眼前遮擋的珍珠流蘇,隱約瞧見葛娘那張麵容。
她竟是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對逐星笑。
她朝逐星伸出手,“夫人,請下轎。”
逐星覺得她的笑容,莫名滲人。
她拍開葛娘的手,卻被她拉住了鎖鏈,強行地拽出了轎子。
大巫師仍然在念著沒有人能聽得懂的咒語,像是在與所謂的燕山山神對話。
當逐星被葛娘和另外一個男人拽著按在天池邊緣的時候,她感受到了那池水迎麵拂來的刺骨寒氣。
“作為神明的新娘,是夫人你前世修來的福氣。”
大巫師粗啞的嗓音再一次響起,聽不出任何波瀾。
逐星在聽見他的聲音時,就偏過頭,怒瞪著這個花白的胡子直長到了腹部的老頭。
“誰要這種福氣?你喜歡你怎麼不嫁啊死老頭子!”
逐星咬牙罵他。
但大巫師卻像是沒有聽到她的怒罵似的,隻抬了抬下巴,示意抓著逐星的人,將她扔進天池裡。
而他自己則對著拐杖上那顆珠子,又開始念起了咒語。
一聲聲的鈴鐺聲響起。
此刻的逐星已經恐懼到了極點。
她完全沒有掙紮的餘地。
他是不是……不會來了?
就在逐星被葛娘他們推入天池,失去重心的那一刹那,
她恍惚間好像在繚繞的寒霧間,望見了他的臉。
他穿著一身殷紅的長袍,頭發仍然很短,額前的碎發被夜風吹開些許,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
手指間飛出來的銀色流光如同繩索一般,迅速地纏住了逐星的腰身。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
他們眼見著一位身著紅色衣袍的神明從天而降。
而神明手指間淡色的流光一轉,
他的新娘,就已經在他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