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心裡剛剛有了這樣的想法時,慕雲殊反應過來,他臉頰的溫度再次攀升,蒼白的肌膚隱約透出幾分薄紅。
按下車窗,他偏過頭。
窗外的風迎麵而來,吹得他臉龐的燥熱終於有了所收斂,但他的心裡卻始終無法平靜。
無論是千年之前,亦或是現在,那份年少時忽來的情思,仍然鮮活如昨。
也同樣令他在此刻,隻是單單看著她,就心動不已。
或許從《燕山圖》裡,在那個提著一盞燈,穿著一件過分寬大的燕紅嫁衣的姑娘探出窗欞,輕輕地吻上他的臉頰時,即便他還沒有記起曾經的那許多事情,卻也足夠令他重拾那份心動。
因為有陳叔在,逐星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她抓著那幾隻小蘑菇,正在戳它們的腦門兒。
夏季的風從車窗外吹來,吹得她已經鬆散的發辮散出來幾縷亂發,貼著她的臉頰,來回晃動著,如羽毛一般撓過,弄得她臉頰癢癢的。
逐星彈走一隻小蘑菇吐出來的泡泡,抽空抓了抓自己的臉頰,臉上一直掛著淺淺的笑容。
回到慕家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
聽賀姨說,慕羨榮回來了,正在和慕羨禮一起吃飯。
“禮先生讓少爺你也過去吃。”賀姨說。
慕雲殊輕輕地應了一聲,“知道了。”
穿過花園裡石板鋪就的小徑,走上靠近清水湖的回廊,逐星一直跟在慕雲殊的身旁,手指一動,淡金色的流光一閃,地板上的石子就到了她的手裡。
她忽然站定,憋足了一口氣,把手裡的那顆石子扔了出去,在水波上橫著劃出三四個漂亮的水漂。
有蜻蜓被驚得扇動著翅膀,迎著這烈日陽光往不遠處的眼角上飛去,它的翅膀半透明,在強烈的光線裡顯露出細致的紋理,如同樹葉根莖蔓延的痕跡。
這裡的綠蔭繁花,屋簷回廊,假山湖水……都是這夏日裡,最鮮活且恬靜的畫麵。
慕家的這個大宅子,是慕老太爺還在世的時候,花了不少錢買下來的。
老太爺本來也沒讀過多少書,隻是早年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因緣巧合發了跡,此後生意越做越大。
雖然老太爺沒讀多少書,但正如許多父母對子女那種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期盼一樣,他很重視對自己的兩個兒子的教育。
甚至在已經四五十歲的年紀,還撿起了當初年少輕狂時毅然決然丟下的書本來學習,。
或許是為了讓慕家看起來更像是個書香門第,他還買下了這個價值不菲的大宅子。
年輕人喜歡城市裡的高樓大廈,閃爍霓虹,而老年人卻越發愛重古舊的事物,一如這裡的古樸清幽。
慕雲殊很喜歡這裡,或許是因為這裡的一切,區彆於那些鋼筋水泥澆築而成的建築,更令他有一種歸屬感。
對於逐星來說,或許也是一樣。
“逐星,你先回去吧。
”
正在逐星扔石子打水漂的時候,慕雲殊開了口。
逐星聞言,就看向他,“為什麼呀?”
“我是過去吃飯的。”
慕雲殊抿了一下嘴唇,說了一句。
“我知道啊。”
逐星一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
“……你去了也隻能看著我吃。”他望著她,說了一句。
就如同今天早晨一樣,在他跟慕羨禮一起吃飯的時候,她隻能眼巴巴地在一旁望著。
“……”
逐星一下子耷拉下腦袋。
這對她來說,未免過分殘忍。
現在逐星的出現,還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在這個世界上,她還並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
對於慕家人來說,院子裡忽然多出一個陌生的人,這一時間也實在解釋不清。
“那我呢我呢?”
她可憐巴巴地看他,“我也想吃飯。”
慕雲殊摸摸她的腦袋,“我給你帶。”
逐星隻好點頭,“那好吧。”
“記得回去的路嗎?”他又有些不放心。
“記得記得,我走一遍就記得啦。”逐星說。
慕雲殊聞言,他輕瞥她白皙的臉蛋,忍不住微微彎唇,他認真地誇她,“真聰明。”
逐星本來就不經誇,一聽他這麼說,她就揚著下巴,一副驕傲的樣子,望著他笑。
然後,她就被他喂了一顆糖。
是他喜歡的薄荷糖,涼沁沁,甜絲絲的。
慕雲殊一個人沿著回廊往那邊的月洞門走去,逐星就坐在湖邊的廊椅上,一手撐著下巴,望著他的背影,半睜著眼睛。
回到慕雲殊住的院子裡時,逐星在院子裡的那棵老槐樹底下,發現了一個小孩兒的身影。
他穿著檸檬黃短袖衫,套著淺藍色的牛仔背帶褲,那麼小小的身形,就蹲在落滿槐花的樹下,用他的玩具挖掘機裝滿了一朵又一朵的花瓣。
槐花的香味時而濃鬱時而淺淡,在這月的尾巴,這些黃白的花瓣就快要凋零。
回廊底下的池塘裡已經有了花苞。
一期花落,又一期花開。
這才是歲月無聲的痕跡。--
逐星忍不住跑過去,蹲在那個小孩兒的對麵,看著他在那兒用自己的玩具車裝走一捧又一捧的花,嘴裡還在唱著跑了調的歌。
什麼情
情愛愛的老調子,他也根本不懂是什麼意思,就常聽他奶奶哼,他潛意識裡就記下來了,也不自覺地哼。
他唱得好難聽。
但是逐星覺得他手裡的小餅乾……一看就很好吃。
當小寶捏在自己手裡的小餅乾憑空消失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傻了。
“我吃了嗎?”
他陷入深深地懷疑,“我什麼時候吃掉的?”
他咂咂嘴,好像連這是什麼味兒的餅乾都忘了。
他到底吃沒吃上他是不太清楚,反正逐星是覺得他的小餅乾還挺好吃的。
蹲在那兒看了一會兒這個小孩兒玩他的玩具車,逐星又覺得沒有什麼意思,就轉身走到回廊裡去,躺在廊椅上睡覺。
身為一隻畫靈,她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竟也變得會像一個凡人一樣,在沉沉睡去時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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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從那許多次的輪回裡開始,她開始變得越來越像是一個人類。
會做夢,會吃飯,雖然她的骨肉魂靈都由畫中氣韻乃至山川靈氣鍛造而成,但她的外貌看起來,幾乎已經與凡人沒有什麼兩樣。
她的夢裡有那座在縹緲雲端裡的殿宇,亦或是在卞州裡的小院子,還有那許多快樂或不快樂的往事。
而那許多的往事裡,每一幀,都有他。
後來也不知道為什麼,那些畫麵全都開始漸行漸遠,她又夢到了許多好吃的。
直到她覺得鼻子有點癢癢的,打噴嚏的瞬間,她忽然驚醒,然後就看見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坐在她身旁的慕雲殊。
他手裡捏著一片凝碧的葉,那是他方才將手伸出廊外,從柔軟枝條上摘下來的。
彼時,他正低著頭,望著躺在廊椅上的她。
銀色邊框的眼鏡後,他雙眼皮的褶皺蜀舒展,左眼皮間的殷紅小痣顯露分明,那似乎是他這樣一張蒼白的麵容上,唯一的豔色。
“雲殊?”逐星迷迷糊糊地揉了揉鼻子。
“怎麼在這裡睡著了?”慕雲殊輕聲問她。
逐星打著哈欠坐起來,“曬太陽嘛。”
陽光裡有從四麵八方飄散而來的縷縷靈氣,令她覺得很舒服,雖然在這樣凡人聚集過多的地方並沒有太多的靈氣。
她下意識地去看了一眼院子裡的那棵老槐樹。
那個小孩兒已經不在那兒了。
“進來吃飯。”慕雲殊站起來。
逐星也站了起來,很自然地就去牽起了他的手。
慕雲殊頓了一下,小幅度地彎了彎唇,他的睫毛顫了兩下,像是有點害羞,但他還是忍不住收緊了指節,握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