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當初的陣法損毀時,應琥也一定是受到了重創,所以這十年來,他才沒有對慕雲殊出手。
失去了慕雲殊作為媒介來替他淬煉靈力,應琥就隻能通過陣法來殺人,用人的血肉來作為他維持自己生存和獲得力量的主要途徑。
而那些被他殺了的人的魂靈,則會依附在這一根根的紅色絲線上,徹底被煉化成一根根的魂針。
逐星不知道的是,曾經的慕攸在被應琥鎖入地宮裡的冰棺內時,曾被應琥用這樣的魂針刺穿過每一寸關節,紅色的絲線化作無形的氣流,鎖著他的骨骼,令他猶如傀儡一般,在應琥的手指牽動間,他的身體再不由自己控製。
這也是他一千年來一直被動地陷入沉睡,無法掙脫束縛的原因。
陣法損毀,慕攸失蹤,應琥就隻能殺更多的人,借此來維持自己的術法,填補自己缺失的靈力。
“看來現在,他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
慕雲殊被逐星扶到屋子裡,在床上坐下來,他以拳抵唇,咳嗽了兩聲,臉色蒼白如紙。
“我會守著你的。”
逐星扶著他躺下來,又把被子給他蓋上,將他裹成了蠶蛹,因為想要去替他壓好裡麵的被角,她一個不穩,就直接壓在了他的身上。
慕雲殊不防,身體一僵,又猛烈地咳嗽了兩聲。
逐星連忙支起身體,還用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胸膛,然後她就趴在他的床前,探身摘下他的眼鏡,說,“雲殊,你睡一覺吧。”
慕雲殊輕輕地應了一聲,聲音幾乎微不可聞。
直到他的呼吸漸漸變得輕緩平穩,逐星仍舊趴在他的床頭,定定地望著他好久好久。
眼眶變得有些濕潤,逐星吸了吸鼻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腿彎已經有點發麻,逐星索性站了起來。
手指間有淡金色的光芒如流火一般浸入他的額頭,絲絲縷縷,如水脈脈。
或許是感受到了溫暖的溫度從他的識海裡流散去了四肢百骸,睡夢中的慕雲殊終於舒展了眉頭。
逐星從未想到過的是,他的識海早已變得與常人不同,猶如深不見底的冰淵,極寒極冷,沒有半點溫度。
她的靈力不斷地輸送進去,最終也隻能像是點燃的薪火一般,燃儘之後就不會再留下任何一點痕跡。
“雲殊,你的病,會好嗎?”
她忽然想起自己那天問過他。
“或許……會吧。”
他的聲音有些渺遠,猶在耳畔。
逐星從來沒有想過,他的身體已經到了現在這般無可挽回的地步。
正如他所說,他不會死。
靈藥能保他此生長續,可在地宮裡那許多年的冰封沉睡,寒氣已經侵蝕了他的每一寸骨髓血肉。
這該是比死還要難受的折磨。
當賀姨提著一食盒的早餐過來的時候,先是敲了敲門,沒有聽見裡
麵傳來絲毫聲音,她就提著食盒推門走了進去。
將食盒放在桌上,賀姨往雕花的木製隔斷那邊走了幾步,見慕雲殊躺在床上,像是仍然睡著。
少爺不是貪睡的人,他的作息一向很規律。
賀姨察覺到不對勁,就連忙走過去,又叫了幾聲慕雲殊,見他始終沒有什麼反應,像是仍在沉沉地睡著,她覺得有些不大好,就連忙去給鄭醫生打了電話。
當所有人都聚集在慕雲殊的床前,而那位穿著白大褂,匆匆趕來的鄭醫生正仔細查看著慕雲殊的狀況時,他們看不見的是,有一個女孩兒,縮在那邊窗欞下的牆角裡,正在抹眼淚。
應琥。
逐星將這個名字在心底念了許多遍。
她的手指收得緊緊的,指甲蓋兒嵌進手掌裡,她眼見著那個躺在床上的年輕男人因為忽然的頭痛症而翻來覆去,烏黑的短發都已經被汗水濕透……
她什麼時候見過他這副模樣?
或許是慕雲殊在她眼前向來都隱藏得極好,就如同千年前的他一樣,所有的苦痛都由他自己咬牙承受,從不肯在她麵前流露出半分脆弱,也從來都不願讓她替他分擔些什麼。
當初的少年,是那般純粹的,想要把他的小畫靈留在身邊。
=杰米哒XS
他也是那般清傲,且極重尊嚴。
也從不肯借由她,替他做任何事情。
故而那許多年的時光,都是他自己強撐著走過來的,而逐星,至多隻是陪在他的身邊,看著他被人踩在塵埃裡,也看著他踩著那許多人的屍骨站起來,看他遍體鱗傷,也看他錦衣華服。
那麼多人的陰謀算計,到底沒能折斷一個少年的脊骨。
“你隻要,陪著我就足夠了。”少年曾那樣認真地捧著她的臉頰,說。
逐星自始至終,什麼也沒能為他付出過。
捂住嘴唇,逐星始終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她縮在牆角裡,看著那個穿著白色長褂的醫生把針管裡的液體推進他的身體裡。
片刻後,他終於安靜下來,像是徹底陷入了睡夢之中。
陽光的溫度變得越來越灼熱,灼燒著外頭院子裡的石板間細碎的青苔顏色漸漸變深了許多,樹梢壓低,隻影闌珊。
這一朝的陽光散漫慢慢地淹沒在了黃昏時,屋簷後的流霞裡,光影轉啊轉,從天亮到夜幕。
從陽光到燈盞。
屋子裡始終有人進進出出,逐星也一直蹲在牆角裡,看著他們來的來,去的去。
直到他,終於醒來。
時值深夜,守在這屋子裡的所有人終於都鬆了一口氣。
“雲殊,你現在感覺怎麼樣?”慕羨禮問他。
慕雲殊起初睜眼一見眼前的他,像是有些恍惚,他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一句師父……可,或許是天花板上吊著的水晶燈的光芒有點刺眼,令他回神時,便怔怔然地喚了一聲,“父親</……”
即便是這麼多年早已見慣慕雲殊病發時的樣子,慕羨禮每每見了,還是會覺得難受至極。
他不知道這個孩子在遇見他之前,到底經受了些什麼,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染上這樣罕見的寒症……
慕羨禮沒有孩子,他也始終沒有辦法忘記亡妻,所以這十年來,慕雲殊早已是他心裡,如親生兒子一般的存在。
他想要替慕雲殊治好寒症,可十年來,他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慕雲殊深受這病症的折磨,卻始終束手無策。
此時此刻,他看著慕雲殊那張蒼白的臉,心裡也很不是滋味。
見到慕雲殊醒過來,慕羨禮也算是稍稍放下了心,因為此刻已經是深夜,他也沒多打擾他,讓賀姨去端廚房爐子上煨好的粥,自己就跟鄭醫生他們離開了。
賀姨端了一碗香菇雞肉粥過來,想去把慕雲殊扶起來,卻被他拒絕。
“放那兒吧賀姨。”他說話時,聲音還有些啞,也沒有什麼力氣,他的目光落在那邊窗欞下,縮在書案後的角落裡,身影看得有些不分明的女孩兒身上,他再開口,對賀姨說,“很晚了,您回去休息吧。”
賀姨清楚他的脾性,也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囑咐了一句,“少爺可千萬記得喝粥。”
慕雲殊沉默應下,看著賀姨踏出房門,關上了門。
屋子裡徹底安靜下來,連簷外銅鈴被風吹響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也是此刻,他微啞的嗓音忽然響起:
“過來。”
他的目光一直停在書案後,那一抹蜷縮的身影,神情始終專注深沉。
逐星的腿彎早已酸麻,聽見他的聲音,她乖乖地抓著窗框站起來,在這樣明亮的光線裡,她看清了躺在床上的他的臉龐。
或許是因為沒有戴眼鏡,他隻能半眯著眼睛看她,卻始終看不真切。
直到逐星忍著腿部的酸麻,走到他的麵前來,他方才將她看得清晰了一些。
於是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來,他輕聲問她,“一天都沒有吃東西,餓嗎?”
逐星點了點頭,停頓了一下,她又搖頭。
“把粥喝了。”慕雲殊微揚下巴,示意道。
逐星搖頭,“你喝。”
她有的時候很倔強,慕雲殊很清楚她的性子,於是他垂著眼簾片刻,半晌又抬眼看她,“扶我起來。”
逐星連忙去扶他坐起來,又把枕頭墊在他身後,讓他靠在床頭。
慕雲殊端
著碗,在逐星的目光注視下,舀了一勺粥,湊近她的唇畔,“喝。”
這粥熬得很濃稠,雞湯的味道也很香濃,裡頭的香菇被切得很碎,幾乎毫不費力就可以吞咽下去。
逐星一開始還不願意張嘴,直到慕雲殊把勺子貼近她的嘴唇,稍燙的溫度令她“嘶”了一聲。
她還沒說什麼,慕雲殊便皺了眉,當即收回了手,“很燙?”
“一點點……”逐星的聲音悶悶的。
賀姨是
直接從爐子上端下來的,用來盛粥的碗隔熱性太好,令他指腹間沒有感受到什麼太燙的溫度,卻沒想到,這粥倒是燙得很。
逐星隻是這麼答了一句,未料她再抬眼的時候,就見他正低眉,仍有些泛白的嘴唇微張,正在細細地吹著那一勺的粥。
他唇畔吹來的風,好像若有似無,輕輕拂過了她的臉頰。
逐星眨了眨眼睛,胸腔裡的那顆心猶如被拍在了鼓麵上,不斷地上揚下墜。
她的呼吸已經凝滯。
“張嘴。”慕雲殊再一次將勺子湊近她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