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園中的樹隻有槐樹鬆柏,一株旁的樹都沒有,樹種得茂密,從花園到回廊飛閣,幾處石子路與假山旁皆是蒼天大樹。
寶鸞站得累了,抱住被風蓬大的羅裙蹲下去,腳上一雙翹頭金絲鑲珠錦織雲履早被雨沾濕,腳趾略感涼意,她縮了縮腳,雙腿僵麻之意更甚,剛要蹬一蹬,望見鞋麵上不知何時攀了一隻拇指大小的蝸牛,隻差一點,就要被她踩死。
寶鸞立馬不動了,小心翼翼將那隻迷路的蝸牛送回地上,直至蝸牛慢吞吞地落入花葉間,她方才察覺雨已悄然停下。
寶鸞又蹲了一會,腿更麻了。她仰起脖子往四周探,希望有過路的婢子能扶她回去。
寶鸞的傅姆與宮婢皆被留在宮內沒有跟隨,寶鸞今日來崔府,是光明正大偷跑出來的。
永安宮建福門的左監門衛皆識得她的車輦,無人敢攔。
除齊皇後所出的清露公主李雲霄外,其他妃子所出公主之中,隻有三公主李寶鸞頗得聖心。
三公主自小生得粉雕玉琢,秀麗無雙,見者無不驚為天人,聖人曾讚寶鸞乃是天上一顆蟠桃投胎下凡,才能生出這番唇紅齒白麵若凝脂的金玉麵孔,李氏子孫中,論容貌俊美者,比比皆是,即便如此,同之相比,三公主亦是鶴立雞群。
寶鸞等了許久,忽地聽見一陣推搡的腳步聲,有人大笑叫罵:“你這虎奴,真真下賤!且看小爺今日鞭得你皮開肉綻!”
來人聲音稚嫩,譏笑過後,甩鞭聲落下,聲聲響亮,不必親見,便能察出那鞭狠撞肉身,何等迅猛激烈。
幾鞭過後,另有人哄笑:“讓我來,讓我來!”
寶鸞一驚,認出頭一個說話的人是崔府二房的子孫崔複。
崔複時常在崔老太君跟前討巧,偶爾見過幾次,且府中子孫中年幼者隻他一個,故而她認得。崔複家風嚴謹,家中之事皆由大房崔玄暉父子做主,她往來崔府,大房宅中從無此等欺奴辱人之事,今日乍見,甚是驚愣。
崔複同府外幾個小郎立在槐樹前,滿臉嬉笑,若忽略他們手上那根拋來拋去的鞭子,便是幾個錦衣稚童花間玩鬨,虛度春日。
又是一鞭,地上那少年蓬頭垢麵,衣衫襤褸,被打得趴下,須臾,緩緩從泥裡爬起,重新半跪,直起腰背,瘦削的身形如樹乾一般,背上血痕累累,脊椎卻是筆直的,待另一鞭摔下,他巋立不動,一聲未呻,直視前方。
崔複一腳踩上虎奴肩頭:“好沒意思!你趴下腦袋,叫上兩聲!”
寶鸞立時站起,嗬斥:“住手!”
先前寶鸞蹲在翠油布下,前方盛放的花與頂空棚架遮住她的身影,是以無人察覺花圃中早有客者,此時現於人前,像是從天而降似的,幾個小郎嚇一跳。
“是誰?”
待看清來人麵貌,羅裙翩然,纖腰嫋娜,雖比他們隻大上幾歲,但氣質清雅脫俗,美若空穀幽蘭。崔複認出她,連忙斂起嬉皮笑臉的惡意,背過手藏起鞭子扔遠,關切問:“公主,你的腿怎麼了?”
小郎們年紀小見識少,聽見崔複稱呼“公主”,全都肅目,暗猜眼前的公主到底是幾公主。
寶鸞麻了腿,走起路一瘸一拐,像踏在針上,苦不堪言,她指了他問:“崔小郎,他犯了何錯,你為何聚眾鞭打他?”
崔複被她一斥,鞭人時的囂張氣焰消散得無影無蹤,麵紅耳赤,往後一退:“是、是他自找的。”
寶鸞道:“縱使他犯錯,你訓斥幾句,或趕出府或交由府衙,何故如此毒打侮辱他?”
崔複嘟嘴辯道:“真是他自找的,是他自己讓我花銀子買他十鞭,錢貨兩訖,天經地義。”
其他小郎紛紛道:“公主莫惱,是這虎奴找上阿複自願供人取樂。”
寶鸞驚訝問向地上半跪的虎奴,蓬散的烏發蓋住他大半張臉,泥巴汙漬順著他的額頭往下滴落,瞧不清麵容神情,隻聽見他呼吸微喘,雙手緊攥膝蓋,顯然是痛極了。
可是即使傷口痛楚,他也沒有發出任何呻叫聲,安安靜靜地跪在地上,未見任何起伏,甚至在她靠近相問的時候,連最後一絲異常的喘息聲都吞進腹中。
“真是他們所說的那樣?”寶鸞問。
虎奴點了點頭。
寶鸞斂眉。
崔複得意道:“公主,你差點冤枉了我。”到底是公主,不敢得便宜賣乖,說完,抱拳作揖告辭,拉過幾個小郎火速離去。
眨眼功夫,人影全無。
虎奴從地上撐起,往前追了幾步,人已跑開,再追不上,朝小郎們離去的方向狠瞪一眼。
他被鞭了五鞭,卻一文未得。
喘息間,虎奴複又返回,黑眸凝望花前裙裾翩翩身份高貴的少女。
她生得這般好,竟比滿園的牡丹更為奪目奪目。
毫不猶豫地,他揀起路邊被崔複扔下的鞭子,朝寶鸞跪了下去,高舉雙手,將鞭子捧給她。
少年聲音嘶啞似沙,從喉間溢出,咕嚕幾聲,近似哀求。
“求……求殿下賞鞭。”
作者有話要說:一個出場就求鞭打的男人。
寶貝們,好久不見,有沒有人想我呀
想我的人親兩下,左臉親完親右臉,不想的人不給臉親,隻準親一下額頭啦!
這篇文準備得比較久,大家久等啦,這次是偏正劇的風格,小公主寶鸞頷首提裙,娘子們有禮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