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也許她再也吃不到芙蓉肉和栗子炒雞。
寶鸞心酸地眨眨眼,以為自己又要掉淚,連忙仰起頭。才一動作,又為自己舉動自愧。
都什麼時候了,還在想吃。
寶鸞捂住耳朵不去聽傅姆誘惑,重新蜷縮成一團。
她不是不難過。
起初她難怪得要命。自己怎麼就不是公主了?阿耶怎麼就不是她阿耶了?
她聽班哥說那些話,驚得五雷轟頂,仿佛一隻手在她身體裡攪來攪去,取出她心,將從前歲月化作雲煙。
她擁有一切都不是真,她不是帝國明珠,不是阿耶摯愛女兒,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從何來,該姓誰名誰。
浸在眼淚中傷心了一天,大概是眼淚掉太多,連傷心和震驚一並衝洗,她漸漸不再茫然彷徨,等到眼淚徹底停下時候,她發現自己好像已經能夠坦然接受眼前事實。
難怪阿娘不親近她不肯抱她,原來她不是阿娘女兒。對於瘋了阿娘而言,她從頭到尾都隻是個陌生人。一個本該死在火海裡棄嬰,一個鳩占鵲巢人。
大概是以毒攻毒緣故,寶鸞驚訝地發現自己竟有種解脫感覺。多年以來因為趙妃留下陰影,一點點從她心頭擦除。
寶鸞開始想將來事,想自己以後怎麼辦。
來來回回反反複複地想,終是從沮喪中抽身。
就算不是公主,她依舊是李寶鸞。就算她身份是假,可她這個人是真,她真真切切活在這個世上,真真切切擁有過許多人關懷與疼愛。那些關懷與疼愛,將永遠留在她記憶裡,沒有誰能將之奪走。
她來到這世上,享受過榮華富貴與錦繡光陰,或許是常人一生都無法觸及,比起那些生來就貧窮庶民,她已是上天垂愛。就算日後艱難,她亦有許多美好回憶伴她渡生。
一個庶民該如何自力更生,她不知道,但她可以慢慢學。她這雙手從未掙過一個銅板,可她並不引以為傲,她願意不辭辛勞掙得銀錢,她會像一個普通人家小娘子,織布縫衣,淘米煮羹,勤勤懇懇地養活自己。
她做過這麼多年公主,她有著尋常人沒有長處。她字寫得不錯,又看過許多書,她熟知高昌語,會幾句新羅話天竺語,她能替人抄書譯書,甚至替那些胡商交涉貨物。她還會調香,會鬥茶,世家貴女熟知一切她都精通,她纏長事或許不能件件換成銀子,但總有一兩件能讓她立足於世。
興許有一天,她還能靠自己掙錢得來盤纏,遊遍天下山河。
寶鸞傷心了一天,迷茫了一天,又自省了一天。
三天三夜過去,她心中除了難過,還有對未來期許。
人總要活下去,發生天大事,也得好好活下去呀。
屋外傳來班哥聲音,每到中午,他便會準時敲門:“小善,該用午食了。”
寶鸞從被裡探出腦袋。
從那天得知真相後,班哥就隻同她說兩句話。每天兩句相同話,囑咐她該用午食和夜食。
她知道他在屋外守了幾天,夜裡他身影映在門上,像一塊頑固山石,她閉眼前他在那站著,睜開眼他還在那。
她暗暗地想,他守著她作甚,她占了他位子替他享儘榮華富貴,他該將她趕出拾翠殿,抹掉她曾經所有痕跡,抹掉他為她做隨奴屈辱記憶,堂堂正正地做一個高貴皇子。
寶鸞攥著被褥指尖不停揉攪,想要應班哥一聲,又覺得怪異。
就在寶鸞猶豫糾結時候,元不才聲音自門外響起——
“六殿下,陛下請你過去,有要事相商。”
寶鸞想到聖人,想到以前那個最疼她阿耶,她忍不住掀被下榻,隔著門問:“元阿翁,屋外是你在說話嗎?”
元不才看著寶鸞長大,怎能不疼惜?湊近屋門道:“三公主,是老奴,您近日可好?”
寶鸞鼻頭一酸:“阿翁,我已不是公主。”
元不才道:“在老奴心中,三公主就是三公主,是永安宮最美麗公主。”
寶鸞聲音哽咽,小心翼翼問:“阿翁,阿耶,不,不是阿耶,是陛下,陛下他還願意見我嗎?離宮之前,我還可以見陛下一麵嗎?”
她要當麵謝謝他這些年養育與疼愛,如果可以,她還想見一見她認識那些人,同他們道謝告彆。
元不才聲音激動,道:“當然可以,陛下怎會不願意?就盼著呢。”
這幾日拾翠殿無人打擾,正是聖人下命令。聖人聽聞三公主將自己鎖在屋裡不見人,知她傷心難過,不讓任何人驚擾。
隻因聖人對六皇子存有愧心,所以才準了六皇子一人探望。
屋門吱嘎一聲打開,眾人抬眸看去。
少女晶瑩水眸掩在長睫下,娉娉嫋嫋立在門口,烏發披散垂落,麵頰似雪一般,在幽暗光影中輝輝生光。一雙潔白絹襪踩在褐色香木地板上,隨意籠在肩頭鶴氅寬大鬆垮,她抬起細長脖頸,朝人伸出手,似幼獸般憐弱,又如梨花般嬌美。
“阿翁,帶我去見陛下,可好?”
不等元不才扶住那隻纖細柔嫩手,有人先一步上前,果斷霸占牽引。
“我帶你去。”班哥低眸凝視寶鸞,黑眸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