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山如睡, 寒夜對鏡。
亭榭樓閣,白雪皚皚。
那少女一襲白狐大氅,如山中雪玉, 極致清麗,手裡一柄紅瓔美人燈。她聽到聲響,抬目仰望,兜帽垂落, 黑夜與燈光於她麵上光影搖晃, 映出烏蓬似雲,唇紅頸長。
飛簷之上,那少年麵若冠玉, 白袍如雪,周身一層融融光影,月光流蕩漾出他眉眼含春,清嘉溫潤。他垂眸相望,唇角噙笑, 兩字口型, 無言呼喚。
——小善。
寶鸞錯愕,萬沒想到屋頂上有人。
她下意識後退半步,翹頭履踩上雪地埋枝, “嘎吱”一聲。
她低頭去看自己踩到了什麼,一垂眸的功夫, 少年乘風而起,踏月翩然。
他起勢飛向她, 像月中飄出的仙人, 袖袍被風鼓滿, 疏懶垂落的黑發泛著盈光。花起花落, 雪飄人間,夜色與月色全都消融,少年一人之色,令天地生靈,萬籟俱寂。
他款款來到她跟前,這樣近的距離,他低著頭,濃黑長睫沾了雪霜,清瘦的指骨接過她手中美人燈,麵頰暈紅,似有赧意。
“好久不見。”他聲音啞啞的,酥酥的,綿綿鑽進人耳中,像是歡欣又像是幽怨:“你總算肯見我了。”
溫熱的呼吸撲至寶鸞麵上,寶鸞魂魄歸位,瞠大的眼害羞垂下,噗通猛跳的心仍在作亂。她盯看自己的鞋,目光不自覺遊蕩至他的白袍,袍上蘭桂暗紋,沒有熏香,卻有一抹清雪泥土芬芳。
世人多推崇白衣卿相,士子以白衣飄飄為雅,她見過許多人穿白,卻無一人穿白似他,不顯清柔,巍如玉山。
“我我我何時不肯見你了。”寶鸞心虛,一邊想著他剛才飛落時可真好看,一邊為自己的躲避找理由:“我隻是、隻是最近有些忙……”聲音漸漸低下去。
她不是個擅長撒謊的人。
“好吧,你隻是最近比較忙,不是在躲我。”班哥輕笑,黑眸烏漆明亮,專注看她。
她明麗如畫的麵上浮一層羞愧、慌張和尷尬,是女孩家暗藏的心事被挑明後的閃躲。他眼中湧起秋波粼粼般的笑意,壓在心間的陰霾一掃而空,呼吸無比輕快。
她隻是躲他,並沒有厭惡他討厭他,她還是願意和他見麵同他親近的。他悄悄跟了她一天,忐忑不安憋屈鬱悶,甚至湧起殺人的衝動,直到現在,他見了她,同她麵對麵,總算能夠鬆口氣。
他的心平靜了。
寶鸞被他的笑聲燙得耳尖發紅,扭捏起來,不敢抬目,睫毛閃啊閃,將話轉回去:“你怎麼在屋頂上等人呀,彆人一抬頭就能看見你,要是被發現,你會受訓的。”
班哥眼睛亮晶晶盯著她:“不會被發現,彆人抬頭,我就躲起來,隻有你抬頭,我才不躲。”
寶鸞被他熱烈的凝視羞得臉更紅,一抿唇,側過身,低喃:“這麼黑,外麵也沒點燈,屋頂隔那麼遠,你怎知是不是我。”
班哥唇邊浮著笑容:“我趴在你屋上,聽著你屋裡的動靜,當然知道是不是你出來了。”
寶鸞頓時揚起眼睛,瞅著他,雙頰漲紅:“你偷窺我?你是不是扒屋瓦了!你看到什麼了,聽到什麼了,你怎麼這麼……”壞字咽下去,抽口氣道:“這麼膽大。”
又悶聲道:“你以前不這樣的……”
班哥心道,我以前當然不這樣,我是隨奴天天跟著你,哪需要爬屋頂偷看呢。
麵上低聲下氣:“我沒有扒屋瓦,我隻是趴在上麵,什麼都沒做,最多偷聽了幾聲酣睡聲。”
寶鸞立刻道:“什麼酣睡聲?我睡覺打鼾?不,不可能,我怎會打鼾呢,肯定是你聽錯了。”
班哥忍笑道:“真的聽見了……”
寶鸞瞧清他眼中狹促的笑意,又急又氣。他騙她呢,故意逗弄她。
這個人,他是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他不再像從前那樣百般順從,小心翼翼。他以前哪裡敢這樣待她呢?她說話聲大點他都要惶恐緊張,生怕她拋開他不要他。
她心想,以前他雖順她的意,但他現在這樣卻更好。
他活得鮮活自在,她替他高興。
班哥見寶鸞突然背過身,他提燈的手驀地攥緊,唇邊笑意蕩然無存。
她又不理他了?
班哥目光冷肅沉暗。下一刻,他大步上前,繞到她麵前。
寶鸞瞧見他臉上凜然無比的神情,驚跳一下。隻一瞬,那抹厲色消失,她再想看仔細些已經尋不到,她的衣角被人拽住,少年麵容如煙攏霧,哀愁失落,聲音啞得似要哭出來:“你彆生氣,是我錯了,我不該撒謊騙你。”
寶鸞黑白分明的杏眼眨了眨,如實道:“我沒生氣,你不用跟我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