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三皇子最近很少和公主見麵,宮中遇見也是匆匆一彆,不知終日在忙些什麼。如今和從前一樣的,就剩一個六皇子,他似乎總能騰出時間陪伴公主。五天裡三天能見到麵,若是出宮遊玩,六皇子隻要能到場,就不會不來。
即便如此,傅姆仍不能完全放心,認為六皇子會無限度包容公主。
沒有誰會無條件給予耐心,亦沒有人完全不求回報地對一個人好。
傅姆在宮中多年,她的警惕心使她隨時都要為公主想一想:哪些人能夠接納,哪些人需要遠離,若要接納,這個人的企圖是否會傷害到公主?
傅姆不看好六皇子的企圖,他對公主一直都是溫柔備至的,即便他現在已經沒有必要對公主好,他仍樂此不疲地關心公主。這份關心使傅姆有些慌亂,她見過追逐貴婦人的郎君們,眼裡也曾有這種類似關心。但仔細比較起來,其實又不太像。
六皇子的關心裡,沒有放肆,尊重是存在的。這份介於兄長和情人之間似是而非的關心,使得傅姆時常很困惑,因此她偶爾隻能武斷,小心提防六皇子,再諄諄教導公主什麼是男女之防。
而公主長大了不愛聽教誨,傅姆隻能想儘辦法暗示。既要防著兩人過度親昵,又不能讓他們太過疏遠,這是件費力活。比如現在,傅姆就不想班哥認為公主胡攪蠻纏。
傅姆提著心用餘光觀察班哥,隨時準備搶在班哥翻臉生氣之前解圍。她溫柔仁慈的目光落在寶鸞臉上,如潔白花瓣般美好的公主,是她伺候了十年的孩子,比主仆之情更深刻的感情再也不會有第二份,她願意為公主獻出生命,自然也會時時刻刻為公主著想。
傅姆動作輕柔地扶過寶鸞肩膀,手裡一個玉連環,試圖轉移公主對大紅馬的注意。
今天格外有脾氣的公主將玉連環塞回傅姆手中:“姆姆替我解。”然後一轉頭又趴在窗邊看大紅馬。
班哥用馬鞭敲敲窗沿:“去西域再尋一匹?”
寶鸞點頭:“對,去西域尋。”
班哥:“蠻夷公主有一草原的馬,小善也要一草原的馬?”
寶鸞點頭:“是,小善也要一草原的馬。”
班哥莞爾對著她笑,爽朗的笑容比秋天的太陽更燦爛,黑幽幽的眼睛,似蘊藏兩汪粼粼秋水,深邃繾綣,看得人心跳加速。
隊伍經過一叢桃紅花瓣夾綠葉的木芙蓉後忽然停下,在傅姆開口阻攔之前,班哥健碩有力的雙臂已經將寶鸞從車裡抱出來。兩個人同坐大紅馬,快速奔出去。
寶鸞興奮的聲音被風揉碎:“他們會追上來嗎?”
班哥籠緊她的風帽,笑著回答:“會的,我們隻跑一小段路。”
寶鸞笑嘻嘻,雙腿夾緊馬肚子,滿足地喟歎一聲:“能跑一小段路也很好了。”
“這就喜歡了?真是孩子脾氣。”班哥低頭,湊近嗅她身上的香氣,喉嚨幾不可見地聳動一下:“讓人去西域尋馬,給你一草原馬,好不好?”
寶鸞不相信:“真的嗎?”
班哥陶醉地貼著她的耳朵,眼眸深深,低聲逗她:“我哄孩子,你是孩子嗎?”
寶鸞耳朵燙燙的,一隻手貼到班哥臉上推遠他,滑溜溜不算白,軟軟的很細膩,下意識多撫一把,又在自己臉上摸一把。
都是剝殼雞蛋。
風將班哥的呼吸吹得更加炙熱,薄唇蹭著寶鸞風帽上一圈白絨絨狐狸毛,他緩聲道:“這次去廟會玩個夠,秋狩就彆去了。”
寶鸞突然聽到這話當然不肯,秋狩多好玩,她還想自己捉兔子:“要去的。”
“聽話,去和陛下辭掉,說你不想去,要留在宮裡。”班哥試圖和她商議。
寶鸞覺得奇怪:“為何要辭掉?你不是也去嗎,我不要留宮裡。”
班哥隻道:“你不要去。”
前方不遠處是興國寺,依稀可見一行人等在路旁,形容鄭重,是住持帶著知客僧親自相迎。馬後是追趕上來的隊伍,八寶香車窗戶裡探出一人,傅姆急得直喘氣,隔著大老遠就喊:“三公主,六殿下!”
班哥讓馬慢下來,從官道上離開,到旁邊一小片稀疏的樹林裡:“一定要去?”
寶鸞不明白他為何突然說秋狩的事,又為何勸自己不要去,她很是認真地考慮了一會,得出答案:“嗯,我想去玩。”
這其實也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勸過總比不勸強。班哥沒有勉強,默了一會,心平氣和接受了寶鸞的決定。
所幸早就做好準備,所以退讓一步也不是很難:“非要去,你的帳子得在我旁邊,我去哪你就去哪,不許亂跑。”
寶鸞笑問:“你去打老虎,我也要跟著嗎?”
班哥刮刮寶鸞的鼻子:“可以變成母老虎跟過來挨兩下。”
寶鸞嗷嗚一聲捧起他胳膊:“好哇你說我是母老虎,母老虎要咬你。”
侍衛們尋到小樹林,傅姆奔過來,寶鸞被重新扶進馬車。班哥慢悠悠騎馬,好似方才帶人狂奔離去的不是他。
傅姆忍不住狠狠瞧了班哥一眼,快速得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就已恢複往日恭敬。檢查寶鸞周身,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傅姆這才鬆口氣。
班哥親自將寶鸞送進寺裡,檢查過四周的守衛,嚴肅交待侍衛和宮人:“好生伺候,哄著公主高興玩,危險的事不許她做,勸著些。”
年輕的麵龐冰冷冷板著,對寺裡的和尚們道:“公主仁愛,未禁遊人。但你們牢記,周圍百丈之地,有公主在,不許有外男,若敢擅自放人入內——”
白光出鞘,削鐵如泥的長劍揮過,路旁的大石頭轟然裂成兩半。雲紋金冠的六皇子英姿勃然,麵帶殺氣,鋒利的目光輕輕掃視,像是能刮人骨頭。
住持帶著僧人們連連稱是,再三保證絕不會讓外人驚擾公主,送走班哥後才發現額頭嚇出了汗,從侍衛那裡收到六皇子替三公主捐的大筆香油錢,驚嚇才平歇。
寶鸞在傅姆的陪伴下一一拜過幾處殿內神像,打算去靜室歇息一覺再繼續遊玩。沿著小徑往前走,路儘頭的菩提樹下突然撲出一個人影。
“是你對不對?是你,肯定是你!”來人聲嘶力竭地哭喊。
知客僧嚇一大跳,看清是個穿胡服的女郎而非郎君,不由慶幸。
還好是個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