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為皇後夾她喜歡吃的芙蓉蝦卷,寬慰道:“梓童說的是,他畢竟是你我的長子。”
兩個人用膳,從來不興在彆處用膳時食不言寢不語那套,時不時說上幾句話,一頓飯很快吃完。由宮人伺候盥洗,用青鹽擦過牙清茶漱口,聖人和皇後在裡間紫檀木鑲寶石的禦榻斜臥小憩。
宮人們聽見珠簾後若有若無的幾聲輕笑,紅著臉退到外門。
吏部很快發下江南郡公流放的公文,公文下達當日,沒有任何停留,當天便有解差押送江南郡公離開長安。
城外十裡長亭處,明婉強打精神等在此地希望能見父親一麵。
在寺廟同趙福黛大鬨一場後,她在長安城更是舉步維艱。趙福黛固然因此受人非議,但明婉的名聲比她更糟。女郎們撕擼一場,不管誰對誰錯,沒有人落得了好。
明婉衝動之後有過後悔,但也不是很後悔。反正她也不想再留在長安,大不了回江南去,就算郡公府一落千丈,她在江南也能比在長安待得好。
江南郡公一行人經過長亭時,不必郡公和明婉開口求,解差已經主動解開郡公的枷鎖,態度也好得很:“郡公見諒,方才不敢解,是怕人瞧見,現在已經出城,路上不必再戴。郡公在此地稍等,容我們兄弟喝口酒解解乏。”
說罷,幾個解差避到一旁,留郡公父女兩個說話。
明婉有些詫異,這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她還以為家道中落後處處都隻能看人冷眼,押送犯人的解差竟這般好心?
她端詳郡公,又是一驚。不但解差的恭敬態度令人吃驚,父親的形容也出人意料。
父親雖然一身布衣,但衣服嶄新潔淨,頭上隻有木簪,頭發卻梳得一絲不苟,麵容略顯疲憊,精神氣卻是有的,雙目炯炯,怎麼看都不像一個一蹶不振的罪臣。
父女兩個說話,明婉發現,郡公說話的聲音,洪亮有力,言辭之間並不將流放當回事。
中途解差過來,明婉以為是催促上路,急急想要懇求兩句再寬限下,解差反而賠罪道:“小人是來送吃的,無意打擾郡公,此去三十裡外才有集鎮,還是現在吃些東西填飽肚子好。”
食盒打開,是幾碟路菜和饅頭蔥餅。不算豐盛,卻也夠吃。
明婉眼圈泛紅,萬萬沒想到解差會想得這麼周到,荷包裡拿出一個五兩的賞封給解差,解差竟然不肯收,擺擺手走開了。
“我這個做女兒的倒不如他們體貼。”明婉連忙讓侍女去車裡將準備好的路菜乾糧和衣物拿過來,分一份路菜給解差,順便將賞銀重新送過去,請他們路上多多照顧。
江南郡公道:“你不必擔心,自有人照料我,此行前去,不會太艱難。”
明婉也看出來了,隻是不敢問。流放的犯人能有這種待遇,不是一般人能安排的。
“長安不是久待之地,為父離去後,你速回江南。”
明婉正有此意:“我明天就動身。”
江南郡公鄭重交待:“回去後告訴讓你母親,你的親事不能在江南挑,若有官五品家中無父無母隻有兩個弟弟的年青人上門提親,讓你母親應下婚事,不要為難人家。”
明婉驚愣:“阿耶……”
江南郡公沉聲:“你要聽話,不要再與人鬥氣,成親後好好與你夫婿過日子,不要再孩子氣,明白嗎?”
心中縱有疑惑和不甘,明婉也隻能含淚答應:“……明白。”父親嚴厲的語氣,沒有讓她拒絕的餘地。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排在第一位,他的話她不能不聽也不敢不聽。
江南郡公笑道:“城外風大,吹壞了你可不好,回去吧。”
明婉不肯走,直到江南郡公不得不繼續上路,她哭著又送了一路段,俯身大禮拜彆,遙遙望了好一會,再也看不見郡公一行人的身影,眼淚又滔滔不絕流下。
從今以後,她就要隻能成為一個五品官的妻子嗎?五品的詔命,連族裡堂姊妹都不如。
秋風蕭蕭,蒼山翠嶺間紅了楓葉黃了山果。白霜儘染金桂的一個早晨,宮裡前往秋狩的隊伍浩浩蕩蕩行過官道。
道路兩旁的山丘,每隔五裡就有精兵潛伏守衛。長如蛟龍的車馬前,數百個穿五品官服的武官們在前方開道,聖人的乘輿華麗威嚴,皇後的鳳車緊隨其後,再往後是公主們的車乘。貴婦人們和女官們的馬車次一等,車旁沒有宮女隨侍也沒有寶色流蘇的華幢。
春風得意的隨侍官員們騎馬跟在隊伍後方,偶爾幾道爽利的身影縱馬往前,是沒有出仕但出身高門的年輕人。他們大著膽子,偶爾也能騎到女眷們的馬車前方,和太子皇子們談笑幾句。
寶鸞卷起車窗錦簾往外看,正瞧見班哥和兩個年青的世家子有說有笑,似在談論新得的一把寶劍。
班哥騎馬和寶鸞的八寶香車並行,兩個世家子和班哥同行,自然也能窺見簾後公主露出的眉眼。
班哥眼風一掃,臉上笑容依舊,眸中卻透出不悅。敲敲車窗,示意寶鸞將簾子放下。
寶鸞吐吐舌,錦簾放下後又重新掀起一角。車旁班哥的大馬不見蹤影。
一車之遠的地方,班哥鬆開韁繩,馬蹄放慢行進速度,兩個世家子也隻能放緩坐騎速度。三個人繼續談笑,隻不過旁邊馬車窗簾後能窺見的容顏,不再是三公主。
兩個世家子對換過眼神後默契一笑。
六皇子對三公主的兄長風範,倒頗有那麼幾分意思。
不就是多看了公主一眼,難道還不許人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