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來,好處有倆,不但敲打自己手底的人,而且第一時間對那些有心人亮出立場,彆找他們打聽情況。
罰人軍棍的法子武官能用,文官不好用。其中一個生性淡泊,不願攪入是非的文官,苦惱回京後如何避客,不知不覺走出帳子,月下思索。
路上行過幾處大帳,裡麵皆雞飛狗跳,都是被嚇的。今晚注定無人入眠。文官歎氣,繼續踱步。
月光從烏雲後露麵,晦暗的夜色,瞬間像被潑開明亮的色彩。白月光,黃土坡,紅血地。
幾十個軍士正在灑土,灑了一層又一層,地上的血跡仍是深紅鮮明。殘破的屍體早已清理,風裡猶存濃厚的血腥氣。
好在一切都能掩蓋,待軍士們再努力多灑幾層,就能徹底掩住血漬。山風吹上整晚,血氣亦會飄散。
文官立在樹下不敢再行,愁眉不展,唉聲歎氣。他心裡一個大大的疑問,百思不得其解:太子,怎麼就反了?
月光灑進帝帳,一人高的銀樹燭台分列兩側,照得帳內燈火通明。紅幾香爐,熏著濃濃的龍涎香,白煙如濤如霧,朦朧似紗。
皇後跪伏在禦榻下請罪,兩隻紅腫的眼,已哭了整晚:“臣妾教子無方,罪當籍沒掖庭,以官奴婢之身了卻殘生。”
聖人始終未發一言。他板正筆直的身影映在牆上,端坐靜默已近兩個時辰。
素日養尊處優的麵容,因為保養得當,又總是帶笑,年近五十,看上去隻有三十來歲。這張時常溫和含笑的臉,此刻冷肅得像是冬日寒霜。
“齊氏,你不要再哭了。”良久,聖人終於開口。
皇後被“齊氏”兩字驚愕得仰頭相視,連請罪該有的姿態都忘記,直愣愣看著聖人。聖人歎氣,招手讓她起身:“朕累了,你回去歇息吧。”
皇後呆滯半瞬,抱住聖人雙腿,大哭:“陛下,婢尚未替逆子贖罪,怎敢安寢?”
她哭得撕心裂肺,像是真正慌張害怕了。聖人撫撫皇後鬢角,眼神柔上三分:“你若無法安眠,就去替朕鞭笞那個罪人。問問他,羊羔猶記跪乳之恩,烏鴉尚有反哺之義,他著人子皮,為何心如蛇蠍?”
皇後泣不成聲:“逆子無情,有負皇恩。”
聖人閉上眼,似乎疲憊至極。皇後走幾步回頭看一眼,步履再慢,最終還是出了帳。
皇後的眼淚沾了聖人一身,皇後離開後,聖人看著被皇後揉皺的龍袍,眉頭一點點皺緊。
是他太過寬容?能給的,他都給了她。當年的誓言,他不曾違過。
因為這樣,所以她才如此自信?動搖東宮就是動搖皇後,寧願棋行險招,也要更替儲君?
聖人不確定,他始終疑心皇後與今晚的事有關,但沒有證據。
聖人想到太子,又恨起來。長子,這就是他的長子!
難道有人讒言陷害他嗎?難道有人毒計冤枉他嗎?難道有人逼他造反嗎?都沒有。
江南郡公的事,密不宣發。禦史的彈劾,也都壓下不提。太子的頭銜,始終穩穩地落在太子的頭上。身為一個父親,身為一位君王,他做得還不夠嗎?
聖人心痛難以言表,太子若沒有半點不軌的念想,誰又能逼他反?
那麼多人看得清清楚楚,帶兵闖入的,是太子本人。那麼多人聽得明明白白,高呼“殿下快逃”的,是太子心腹。
為護駕而來,為何暗中布置東宮親兵?為護駕而來,為何殺掉強盜後不立即退兵?為護駕而來,為何見伏兵出現有人立即高呼殿下逃命?
腿長在太子身上,沒有人能替他走錯路。
聖人心裡的恨似浪濤翻湧,這份恨意,錯綜複雜,身為人父的失敗沮喪和對長子寄予厚望的心碎哀痛,全都在這份恨裡。他無法抑製地將恨意轉到其他人身上,今晚的錯誤,必須有人承擔。
侍筆太監連夜下發聖旨,第一批要殺的,是太子之師。從太子開蒙起,到他成人後,所有教過太子詩禮文章的人,無論在任還是告老,全都斬首。
太子誤入歧途,是老師沒教好。所以老師該殺。
崔鴻崔尚書,也曾為太子之師,因為是康樂長公主的駙馬,所以酌情減罰,未曾入獄,革去工部尚書一職,命家中戴罪自省。
第二批要殺的,是太子門下幕僚。不但本人斬首,而且罪及家人,妻女籍沒掖庭為賤婢,子孫亦入賤籍發配司農寺。
太子行事不正,是幕僚唆使攛掇。所以幕僚該殺。
第三批要殺的,是太子身邊宮人。內宮伺候者兩百餘人,一一仗殺。外宮伺候者三百餘人,施以墨刑,發配各處掃廁抬瓦。
太子心思不純,是宮人伺候不力,所以宮人也該殺。
一道道聖旨發出去,聖人被傷的心,稍稍好過了些。
全是那些人的錯,是他們教壞了他的長子。
天已近魚肚白,聖人又下一道密旨:“去查查,二皇子三皇子六皇子,最近都做了些什麼,太子謀逆的事,他們是否早已知曉。”
原定半月的秋狩,第三日便提前啟程回長安。
隊伍裡明顯少了許多人,寶鸞坐在公主鳳車裡,伸出腦袋左看看右看看,幾位兄長的身影全都不見。
李雲霄也在寶鸞的鳳車裡,寶鸞悄聲問她:“哥哥們哪去了?”
李雲霄橫睡軟床,毫不在意:“大概去追強盜了吧,昨晚不是有強盜嗎,他們肯定去剿強盜的老巢了。”
寶鸞瞅她好幾眼,看不出她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試探問:“昨晚那麼大的動靜,娘娘沒和你說什麼嗎?”
李雲霄一問三不知:“她讓我嫁人,我躲著她呢,沒往她麵前去。”從後麵抱倒寶鸞,咯吱她:“你困不困?不困陪我玩。”
寶鸞隨手抓起一個鮮果塞李雲霄的嘴,打趣道:“去尋簡世子玩吧,他就在外麵,肯定很樂意陪你。”
李雲霄哼哼兩聲翻白眼:“你看我現在不欺負你,所以你就欺負我了是不是?”
其實在李雲霄看來,以前那也不叫欺負,她不能紆尊降貴和瘋妃生的女兒玩吧?那就隻能用另一種方式相處。
再說,她現在對寶鸞很好啊,兩個人經常一起玩。也算補償了。
“你這個小心眼。”李雲霄對寶鸞扮鬼臉。
寶鸞吐舌頭,用拳頭比劃心,又指指眼睛:“哪裡小,大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