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鸞走進院子,一抬眼望見正屋外堂四扇門大開,正對門口的幾閣下多了張軟榻,上麵臥著班哥。
他朝她招手,笑意盎然地等她過去。
寶鸞提裙快步跑起來,徑直來到班哥身邊,裙邊鞋麵全是沾濺的水漬斑點。班哥往裡挪了挪,騰出地方好讓她上來。
“我先去換身乾淨衣裳。”寶鸞將踢掉的鞋又穿起來,被班哥拉住:“不急。”
他揉她的手,讓她半躺著坐下,仰頭凝視:“為何愁眉鎖眼?是為難該去照顧誰嗎?三個哥哥都受傷,卻隻有一個小善,可如何是好?”
寶鸞的愁眉鎖眼這就有了理由:“是呀,隻有一個小善,分給誰?”
“當然分給我。”班哥揚眉哼哧道。
他雖是臥病在床,眼睛卻沒有半分傷患的頹然,反而明亮得像是黑寶石,眸光緊緊貼著寶鸞:“二哥三哥都有知心人,你去了,叫彆人怎麼賣好?還是我這裡好,人人都歡迎你。再說,他們是二哥三哥,我是六哥,六比二三小,論理,你也該緊著我這個最小的哥哥。”
他笑得溫柔如水,話裡有逗她發笑之意。寶鸞翹翹嘴,眉頭不蹙了,心裡的煩悶緩緩說出來:“你不問問我,二哥哥三哥哥的傷勢?今天探病的,去了哪些人?”
班哥微笑。
對上他視線,兩相碰撞,幽遠黑邃的星眸裡,除了坦然和真誠,尋不出其他。寶鸞喃喃自語:“他們都問了,怎麼你不問?你問了,我心裡也能好過些。”
班哥輕聲細語哄:“我現在就問,問些什麼好呢?”
寶鸞咬唇,眼睛看看他,轉而垂下看地磚:“他們問的,我一句都沒說。”
正因什麼都沒說,所以才會愁容滿麵地回來。
哥哥們說:“小善,你不乖,怎麼一問三不知?難道你心裡隻有他一個哥哥?”
寶鸞掰著指頭算,她的心裡,明明有五個哥哥。
班哥板起臉,麵容嚴肅,語氣卻還是在哄:“不喜歡去,就彆去了,難道我一個人還不夠你忙的嗎?管吃飯,管吃藥,管添衣,管洗手,啊,還有什麼要管?都管了吧。”
寶鸞嗔他一眼,總算笑出來。
眉眼舒展了,心情也轉好。趿鞋下榻,親自將門窗關好,伏身在班哥耳邊低聲道:“二哥哥三哥哥都是輕傷。班哥,我擔心你。”
哥哥們的壞話,寶鸞不願說。她隻能這樣提醒班哥。
班哥半邊身子撐在枕頭上,一隻手朝上撫碰寶鸞麵頰。她自己貼近,怕他傷口扯動,伏得更低。
這種時候,寶鸞是不會覺得他們太過親昵的。班哥看她的目光,雖然熾烈,但是此刻沒有情-欲。
他同她對視的時候,大多是讓她安心舒適的眼神。
這是班哥的偽裝,寶鸞現在還看不出來。
寶鸞在這樣的眼神裡得到寧靜,她聽他在耳邊說:“彆擔心,我沒什麼好怕的。反倒是你,彆被人傷了心。小善,我擔心你。”
寶鸞吸吸鼻子,打心裡暖融融,撇嘴似哭不哭:“中午的糖給你補上,晚上喂你吃兩顆。”
班哥哈地笑一聲。
過了幾日,寶鸞又去看二皇子三皇子。這是她的哥哥們,就算暫時有利用她做眼線的心思,也是她喊了十幾年哥哥的人。
今天去,氣氛和前幾天截然不同。
二皇子三皇子臉上神情愁喜交加,時而唉聲歎氣,時而自得其樂。喜眉笑眼間,偶爾露出幾分憤恨。
“小善,六弟真的打算傷好後就出京嗎?求仙問道,談何容易,你該勸他幾句。”二皇子假惺惺惋惜。
“六弟孝心可表日月,小善,好好照看你六哥,他早一日恢複,早一日尋到仙丹孝敬太上皇。”三皇子迫不及待。
寶鸞這便知道,原來班哥今天上了奏折,自願請命離開長安,為太上皇尋長生不老的仙藥。
太上皇信道,人儘皆知。
儲君廢立之際,一個皇子離京外放,相當於直接放棄東宮之位。
打死二皇子和三皇子,他們也不會選在這個時候出京。哪怕聖人已對他們失望,他們也不可能做出這種選擇。
二皇子從軍中歸來後再沒有出過長安,三皇子生下來就沒離開過長安,連長安百裡外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人在不在長安,有時候能決定一切。
行刺能照著學,出京萬萬不能學。班哥請命離京,二皇子三皇子隻能是一個反應:“他瘋了?”
寶鸞對著班哥也是一句:“你瘋了?”尋仙藥,不是瘋了是什麼。
班哥慢條斯理就著她的手喝茶,抿抿濕潤的薄唇,淡然道:“現在的長安,一時太平不了。與其留下應對無休止的猜忌,不如離開,去外麵另拓功績。”
話挑明,不是真的尋仙藥,隻是找個理由出京。寶鸞蹲下身,腦袋趴在榻沿邊,伸手攥他的衣帶,百般不舍:“班哥,你真的要走嗎?”
班哥露出笑容:“你不想我走?”
寶鸞搖搖頭,雪般潔白的臉蛋,滿是孩子氣的神情:“你走了,我的糖給誰吃?”
班哥笑容飛揚似明月清風:“好小善,我在哪,你在哪。”
寶鸞水靈靈的眸子忽閃忽閃,她沒有將班哥的話當回事,扯著他的衣帶,嘟嘴向他表達自己的幽怨:“什麼時候回來,會給我帶好玩的嗎?”
班哥輕輕扳過寶鸞下巴,紫色繡騰雲寬袍,襯得他麵龐更為秀逸。平時他溫柔,是春華秋實般沁人心脾的溫柔,今日的溫柔,卻多了分不容置喙的強勢,重複:“我在哪,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