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玄暉剛一坐定,對麵玉人兒立時抱著兔子坐到他身旁,用慣有的口吻親昵道:“表哥,你從哪裡學得這個戲法?教教我。”
她貼得近,一張嬌顏直直送進人眼中,崔玄暉盯著她仔細看了幾瞬,不動聲色往旁傾挪,緩緩道:“此等狎伎之術,難登大雅之堂。公主看看就好,學就不必了。”
寶鸞也不是非學不可,隻是一時興致,問過也就算了,倒是有更要緊的事,比這戲法迫切百倍。
“表哥,同我說說你這幾年的事,好嗎?”
月上柳梢頭,燭燃過半,一個問,一個答,一句接一句,仿佛這話永遠都說不完似的。
茶添第三回,寶鸞意猶未儘,一雙眼睛亮如星,夜已深,崔玄暉心知自己早該告辭,但被她這樣看著,情不自禁又多留了半個時辰。
“公主。”他見她目光泛離,神遊天際,雙眼雖未聚焦,卻靈動異常,一如幼年聽他說神怪軼事,沉浸在她幻想的奇遇中。
他慢慢放輕聲音,到最後幾不可聞,安靜坐著,並不打擾她的遊思。
半頃,她回神嬌笑,道:“表哥,難怪當初你要請命外放,以你胸中情懷和一身本事,確實應該在這廣闊天地遨遊翻覆一番。”
崔玄暉道:“公主抬舉,臣之情懷不值一提。”麵色肅然,唇齒輕啟:“多年奔波,臣何嘗沒有私心呢。”
寶鸞說:“表哥,你喚了我一晚上的‘公主’。”
崔玄暉側眸望她:“白日相逢,公主似乎不喜臣喚小名,才喊一聲,人就跑了。”
寶鸞厚著臉皮說:“有這回事嗎?定是表哥記岔了。我記得自己有和表哥問好,因有急事不得不離開,走的時候急了點,才不是一見表哥就跑。”
“哦是嗎?那表哥就放心了,原來小善不是嫌表哥蓬頭垢麵難以入眼。”
寶鸞垂眼笑:“表哥,你也學會油嘴了,想我誇你玉樹臨風一表人才?我就不說。”
崔玄暉看著地上她的影子,道:“實乃憾事也。”
寶鸞撫撫兔子耳朵,小小一團在她懷中焦躁不安,她想放它走又不舍得。
玩了一會,終究還是放開了。兩手空空,抬眸問:“表哥,這次回長安複命,以後你還走嗎?”
崔玄暉膝上的手攤開,像是撈月影:“不走了。”
郡太守騰出自家院子招待這位短暫停留的客人,殷勤備至,比起當初公主落腳此地時更為周到。
崔家雖大不如如前,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又有長公主下嫁,在地方官眼裡,仍是權勢赫赫。
崔玄暉正兒八經的崔家嫡長子,此次出使突厥,在西伐吐蕃的事情上有不可磨滅的功勞——先有他出使在前,暗中說服東西突厥簽下停戰協議,又說服西域十八國不再與吐蕃通貿,才有現在的西伐。
出身高貴,又有實打實的功績,日後前程自然不可估量。在郡太守眼中,崔家郎君好比一隻閃閃發光的鳳凰,比小公主更為吸引人。
備了院子不夠,他還備了女兒,一排展開七個豆蔻嬌嬌女,不妄想侍妾之名,隻要能夠隨侍左右日後生下一兒半女,攀個姻親,就是祖上冒青煙了。
西疆邊遠郡縣一類的官吏,多是當地選舉上任,長安最落魄的書香之家落在他們眼裡也是高不可攀的香餑餑,更何況是崔家。彆說送女兒,隻要能攀上崔家,郡太守連自己都能送。
可惜啊,崔鳳凰無意下凡塵,自那日見了公主,第二日連同行李全搬了過去。公主下榻的府邸,自然要比其他地方好。
郡太守眼巴巴看著那兩隻鳳凰同進同出,旁人哪有湊前的機會?隻能捶足頓胸,幽幽怨怨。
寶鸞自認為東道主,招呼表哥的事自然得她來。無奈這裡實在沒有什麼好吃好玩的,最後隻得帶他去看樹,眉飛色舞自誇自賣。
寶鸞擅長誇人,自誇容易露怯,好在表哥向來體貼,很快接過她的重擔,對著她一通讚揚,文采斐然。
寶鸞樂不可支,更喜歡表哥了,粉撲撲的臉蛋滿靨生輝,留表哥多待些時日。
表哥問:“小善,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回京?”
種樹治沙是長久之事,其實她能做的事都已做完,剩下那些隻要照本搬科就行。
寶鸞看著眼前賞心悅目的表哥,他似天空般澄澈的眼睛極具說服力,她期期艾艾道:“我想想。”
其實何必猶豫呢?一路有表哥相伴,多麼愜意啊,反正她遲早要回長安。
表哥又道:“此地偏僻,雖不是軍事重鎮,但到底不是長居之所,小善你孤身在此,縱有幾百女兵,難防賊寇相襲。”
他說話極溫緩的語調,配上那張臉,世上很難有不被他打動的人,寶鸞聽得直點頭,但終究還是沒一口應下。
仿佛上天要特意應驗他的話,郡太守突然冒出來,跑得氣喘籲籲,慌忙忙道:“公主,崔小郎,大事不好,山寇來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