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醫一邊捋著胡子,一邊給他把脈。
他搖了搖頭,還是說過許多遍的話:“你這樣怎麼行?你現在還年輕,折騰得起。什麼時候等我走了,再沒人幫你調理,你怎麼辦?”
這時韓憫正偷偷摸摸地拿桌上的點心。
梁老太醫把他的手拍回去,佯怒道:“把脈呢,不許吃。”
韓憫再看了一眼想吃的糕點,撐著頭道:“凡事強求不來,我儘力就好,要是真活不下去……”
他眼疾手快地拿了一塊點心塞進嘴裡,把最後那句話也含含糊糊地咽入腹中。
“那就不活了。”
梁老太醫明顯沒聽清,隻問他:“你到底都夢見些什麼呢?”
“就是抄家的時候,有時候夢見跪在台階下邊;有時候又夢見在牢裡。更多時候夢見在暗室裡。”
韓憫抓了抓頭發:“我覺得,我一閉上眼睛,和我被關在暗室裡的情形,一模一樣,就睡不著了。”
梁老太醫收回手,收走脈枕:“那你到底怕什麼呢?是怕黑,還是怕恭王?”
韓憫迅速反駁:“我才不怕恭王。”
他停了停,最後小聲說:“可是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怕什麼。”
梁老太醫憐惜地撫摸他的腦袋。
*
傅詢把他的長劍收回去,這天夜裡,韓憫拖到很晚的時候,才被楊公公趕回房間睡覺。
他心裡清楚,他睡不著,他不知道自己怕什麼,就是睡不著。
韓憫平躺在榻上,雙手扯著被子,盯著帳子出神。
他吸了吸鼻子:“統啊,我還是有些害怕。”
係統歎了口氣:“我給你唱歌?”
雖然害怕,但是韓憫斷然拒絕:“不要。”
係統忍住火氣,繼續幫他出主意,這主意也有一些火氣:“滾去找傅詢。”
“現在都這麼晚了,這樣不好。”
“你和傅詢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有時候對你挺好的,有時候好像又挺喜歡欺負你的。”
“我也不知道。”韓憫撓撓頭,“大概是小事上經常掐架,大事上也可以相互依靠吧。”
他仔細想了想,發現自己這句話確實很貼切。
在永安,在桐州,總是如此。
但這回,他摸不準自己睡不著,究竟是大事,還是小事,能不能請傅詢幫忙。
韓憫掀開被子,起身下榻:“我們出去走走吧。”
係統無奈道:“好吧好吧。”
他披上衣裳,推開門出去。
守在外間的楊公公已經睡著了,沒有吵醒他,韓憫躡手躡腳地溜出去。
已經是三月初了,夜裡還是有些冷,韓憫裹緊衣裳,走在廊前。
他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
係統將意識附在一隻小麻雀上,落在他的肩頭。
嘰嘰喳喳。
韓憫坐在走廊闌乾上,隨便挑的位置,不巧就是風口。
迎麵吹來的風將他披散的頭發吹起,虛虛地掛在腳上鞋子也掉了一隻在廊外,他懶得撿,隻低頭瞧了一眼。
聽小麻雀嘀嘀咕咕了一陣,才有了些睡意,他靠在廊柱邊,眼睛半睜半合。
係統連忙道:“你彆在這裡睡啊……”
話未說完,有個人把他肩上的小麻雀趕走,拍拍他的肩:“你怎麼在這裡?”
係統憤怒地嘰喳亂叫。
韓憫仰著頭看他:“傅詢啊,我睡不著,出來走走。”
“太晚了,去睡吧。”傅詢想了想,補了一句,“去正殿睡。”
我和你一起。
韓憫麵色一喜,翻過闌乾就要走:“好啊……”
簷下燈籠搖晃,傅詢垂眸,看見他的腳:“鞋呢?”
這才反應過來,韓憫應了一聲,跳下闌乾,把自己的鞋子撿起來穿上,歡天喜地地跟上傅詢,卻在他看過來時,又正經了表情。
傅詢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無奈地笑了笑。
這也太傻了。
為了讓韓憫一睜眼就能看見,傅詢把那柄長劍掛在榻前。
韓憫規規矩矩地平躺在榻上,鼻尖縈繞著淡淡的龍涎香:“陛下,能把這柄劍再給我嗎?”
傅詢吹了燈,在他身邊躺下:“不行。”
窗外陰雲閉月,黑漆漆的。
韓憫無比慶幸自己已經和傅詢待在一塊兒了。
十分安心。
他往上扯了扯被子,閉上眼睛,準備睡覺。
正醞釀睡意時,又想起白日裡,梁老太醫問他的話,到底是怕什麼呢?
為什麼有傅詢在,就不怕了呢?
韓憫思考了一會兒,輕聲問道:“陛下,什麼時候審訊恭王,能帶我去看看嗎?”
黑暗中,傅詢睜開雙眼,喉結上下滑動,淡淡地問道:“你要去做什麼?”
“今早梁老太醫問我怕什麼,我答不上來。我想著,我去看看,或許那地方就是那樣,沒我想的那麼厲害,說不準我就不怕了。”
默了默,傅詢應道:“明日我陪你去。”
“多謝陛下。”
“睡吧。”
“誒。”
韓憫扯好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團,閉上眼睛。
再等了一會兒,他聽見耳邊傳來的呼吸聲漸漸勻長,料想傅詢是睡著了。
韓憫用氣聲對他說:“最要緊的,還要多謝你把我從暗室裡救出來。”
傅詢呼吸一滯,然後翻了個身,一伸長臂,把韓憫攬進懷裡。
韓憫猝不及防,額頭撞在他的心口。
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