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憫認真寫字,隨口回道:“管他呢。”
“你就一點都不關心?”
韓憫小小地“哼”了一聲:“如果不是我,那也沒有關心的必要。”
“你正經一點。”
“好好好。”
他放下筆,端正地坐好,雙手按在腿上。
係統問:“你覺得是誰?溫言還是楚鈺?”
“我覺得……”韓憫思考了一會兒,搖頭道,“都不太行。溫言性直,楚鈺風流,都不太行。”
“那還有誰?衛家兩兄弟?”
想到衛歸與衛環,韓憫一下子就樂了:“你這是逼他們跑去渭水和宋國開戰。”
“你師兄?”
“你竟敢打我師兄的主意!不行,我師兄絕對不行!”
“好嘛,那你說。”
韓憫提筆沾墨:“我不說,無聊。”
係統道:“你真不想知道是誰?”
“不想。”
“真不想?不想撮合一下?”
“不想。”韓憫撐著頭,撇了撇嘴,不是很高興的模樣,重重兩筆將紙上寫錯的字塗成墨塊,“傅詢喜歡誰,自己去追不就行了,為什麼要我撮合?”
係統疑惑道:“我看你今天有點怪怪的。”
韓憫“口出狂言”:“他如果連老婆都追不到,那還不如不要找老婆。”
“你生氣了?”
“我沒有。”
係統驚奇道:“你真生氣了?這有什麼好生氣的?”
韓憫反手把他屏蔽,趴在案上寫話本。
*
就這麼過了十來日,到三月下旬。
韓憫在房裡窩了幾天,提早將《聖上與探花郎二三事》第一卷寫好。
這天早晨,小劑子端著熱水巾子進來。
“公子,該起了。”
韓憫掙紮了兩下,從榻上爬起來,抓著頭發出神。
他昨晚寫話本寫得起勁,趕著寫完了,還是被小劑子催著去睡的。
小劑子將巾子擰乾,遞給他:“柳公子問,今日陪家中女眷去建國寺上香,公子要不要一同前去?”
韓憫打著哈欠:“不去,我今日有事,要出去一趟。”
“那我回去準備……”
“不用,我應該很快就回來,你留下練字吧,我回來檢查。”
“是。”
韓憫洗漱完,在院子裡練了一套太極,便抱著書稿要出門。
正巧碰上柳家女眷要出門,偏門前停著幾輛馬車。
柳停扶著柳老夫人上了馬車,而後再將柳夫人扶上去,轉頭看見韓憫過來了,便問:“你不去?”
韓憫點點頭:“有點事情。”
柳停便道:“建國寺的素齋不錯,要是趕得過來,就報我的名字。”
“好。”
柳停朝正與兩三個小丫鬟說笑的柳毓招招手:“二妹妹,上車吧。”
柳毓轉過頭,這才看見韓憫,輕輕地“呀”了一聲,忙不迭扶了扶鬢角金釵,朝他行了個萬福。小丫鬟們跟在她身後,也跟著行禮。
韓憫朝她抱拳:“二妹。”
柳毓低頭,應了一聲,低得韓憫沒有聽見,就已經走遠了。
柳家兩輛馬車,柳停騎著馬,跟在旁邊。
柳毓扶著額,靠在窗邊正出神。小丫鬟們逗她說笑,她也不理。
出了柳府所在的長街,韓憫拐過拐角,便戴上大簷的鬥笠,往白石書局去。
係統跟他抱怨:“你也太不會看場麵了。”
“怎麼了?”
“人家柳停喊‘二妹妹’,是《紅樓夢》裡的;你喊‘二妹’,好像《水滸傳》裡的。”
“那是柳師兄的妹妹,我要是……那也太不仗義了,還是這樣就好。”
係統恍然大悟:“原來你都懂得。”
韓憫卻連連否認:“我不懂,我什麼都不懂。老師可能有這個心思,但是老師絕不會插手。柳夫人不會同意,柳毓更不會。”
“她為什麼不會?”
“我小時候見她,就知道她是個有主意的姑娘家。”
“說不準她就被你這副皮囊迷了眼呢?你雖然盲目自信的時候多了一點,但是對你的臉,可以多幾分信任。”
韓憫捏了捏臉:“這個……”他反應過來:“你剛剛是在誇我長得好看吧?”
係統很是嫌棄:“走開走開,我才沒有。”
*
白石書局裡,仍舊是原先那個小夥計,往韓憫鬥笠下一湊,看清來人的模樣,就將他引到後院。
與他已經是第三回見了,小夥計熟稔地說:“先生你可來了,葛先生吩咐我們,快到月底的時候,一定注意看看鬆煙墨客來了沒有。印書坊那兒,紙張活字都預備好了,就等著您的稿子了。”
韓憫笑著道:“讓你們久等了。”
“哪裡哪裡,不過是我們這些看書的人等得心急。”
走過門廊,小夥計回頭:“我一直在看先生的話本,《聖上與禦史》那故事寫了四卷就算是寫完了?這回寫的是誰?以後還會寫《禦史》嗎?我還是喜歡禦史大人。”
“這回寫的是《探花郎》。”
韓憫的目光飄向彆處,他想了想溫言的模樣。
溫言多心,又敏感。
於是韓憫道:“以後都不寫《禦史》了。”
“可惜了,挺多人都喜歡禦史大人的。不知道探花郎怎麼樣,能不能比得過?”
韓憫思忖道:“各有千秋。”
“各有千秋?”
他再想想,溫言生在沒落侯府,身陷陋巷,所以麵冷言直,看起來似乎不太容易接近。
楚鈺出身商戶富賈,脾氣和軟,也沒有太大的做派,又愛說笑,是天下第一好少爺。
最後得出結論——
“但是長得都很好看。”
小夥計恍然大悟:“原來先生是喜歡模樣俊俏的。”
他頓了頓,憨笑道:“實不相瞞,我也喜歡。”
這時到了後邊院子的一間房前,小夥計敲了敲門:“葛先生,你心心念念的鬆煙墨客到啦。”
不一會兒,葛先生便從裡邊推門出來,一看見韓憫,連眼睛都笑了,雙手按住他的肩。
“來了?”
“嗯。”
他送走小夥計,把韓憫拉進屋裡來。
韓憫從袖中拿出藍布包:“這個月的書稿。”
葛先生接過書稿,也不看,隻是放在案上,道:“你上個月來時,不是托我……”
他忽然發現韓憫沒在聽他說話,他在看房裡另一個人。
韓憫眨了眨眼睛,看的那人,是個書生模樣的男人,身上罩著一件洗得發白的布袍子,肘上膝上都打著補丁,但是神色自若,清高自得。
他雖生得高大,卻瘦得很,腰帶扣孔係不滿,長長地垂落下來,鬢角零星幾根白發。
沈腰潘鬢,麵色微白,連唇色也極淡。
而那書生見韓憫身長鶴立,一雙杏眼透亮,黑白分明,眼中帶笑。
原以為鬆煙墨客應當是陰柔多情的模樣。編排皇帝的故事,總該有些畏縮,卻不想他一副坦坦蕩蕩的模樣,就這麼看著他發笑。
韓憫還記得他。
上個月他來找葛先生,這個書生就在。
葛先生笑了笑,對韓憫道:“他姓謝,謝岩。隔壁街畫畫的,字也寫得不錯。”
他再看向謝岩,向他介紹道:“鬆煙墨客,韓憫。你一直覺著他掙的錢多,想向他學的那位鬆煙墨客。”
韓憫朝他拱了拱手,笑著道:“幸會。”
謝岩再打量了一下韓憫,朝他回禮。
葛先生招呼他們:“坐吧。”
三人分彆坐在三邊。
韓憫問:“那葛先生,現在是定下來給白石書局做事了?”
“是啊,在桐州時,不是我幫你商討的合約嗎?白石書局怕我走了,你也走了,就非讓我留下。對了——”他從案上翻出一本冊子,“這是你這幾冊話本掙的錢,我都幫你記在賬上了。”
韓憫接過冊子翻了翻。
葛先生繼續道:“他們還想讓我看看,能不能找出另一個鬆煙墨客來,天底下哪有那麼多的鬆煙墨客?不過正好謝岩想找些事情做,我就讓他試著寫兩本來看看。”
“原來如此。”
葛先生給他倒茶:“上個月你來的時候,不是讓我幫你看看勾陳街的那座宅子麼?”
“是,不知?”
“看宅子的人說,他家主人這幾日出門,當下並不在永安,等他家主人回來,應當會邀你見一麵。”
“好,麻煩葛先生了。”
“到時候我與你一起去,看能不能幫你把價錢壓下來一些。”
韓憫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好。”
葛先生直起身子添茶:“我也有一件事情求你。”
見他模樣正經,韓憫也放下茶碗:“先生請說。”
葛先生扶著謝岩的背,把他往前一推:“我能把他托付給你嗎?”
“啊?”
“不用管彆的,就教他寫話本。”
“這……”
“沒事兒,你就教教他,照時辰給你付錢。我實在是教不會。”
謝岩也有些不自在,彆開目光,咳了一聲。
葛先生便拍拍他的背,對韓憫道:“你看看,都落魄成這樣了,都沒錢買藥了。天下文人是一家,韓憫,救他一救。”
韓憫對上葛先生懇切的目光,咬著牙,點點頭:“行,但是教不教得會,我……”
“沒事沒事,你先教著,我讓他們弄點吃的來。”
葛先生站起來,笑眯眯地摸摸韓憫的腦袋,然後把謝岩往他那裡一推:“好好學著。”
他走之後,房裡兩人對視一眼,然後彆開迅速目光。
有些尷尬。
謝岩道:“他就是這個性格,自詡伯樂,喜歡撿一些落魄文人。”
他說的是葛先生。
韓憫道:“看出來了,就……我能先看看你寫的嗎?”
謝岩從袖中拿出一卷書稿,放在他麵前。
韓憫定睛一看他的字跡:“這個……”
“怎麼了?”
“你的字……”
謝岩麵色一沉,伸手就要把書稿拿回來。
韓憫抬起頭,見他的臉色,馬上改了口,豎起大拇指:“你仿謝鼎元的字,仿得好像啊。”
謝岩抽了抽嘴角,默默地收回手。
他輕聲道:“我……靠仿他的字賺一些錢。”
“原來如此,我先看看你寫的東西。”
韓憫立起書稿,躲在後邊看,暗中呼叫係統:“統子,你快出來看看,這是不是謝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