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韓憫鬆了口氣,“不用賣身抵債就好。”
他後邊那句話說得輕,隻有他自己聽得見。
畢竟傅詢的擼毛手藝實在是,太、差、了!
要是整天整天讓他玩頭發,韓憫覺著自己肯定會禿頭的。
他轉回內間裡,穿好衣裳和鞋子再出來。
而後楚鈺拿著算盤,要給他算了算他這些天欠下的債。
月底了,請接收一這個月的消費賬單。
韓憫看著他撥算盤珠子,最後楚鈺道:“戶部會給你發能夠養家的最低俸祿,多餘的錢就要用來還債,這樣算來,你還需要在聖上身邊工作——”
韓憫眨巴眨巴眼睛:“多久?”
“三年。”
韓憫點頭,還好,在他的承受能力範圍內。
楚鈺收起算盤,小聲道:“要是算上話本子的錢,你肯定很快就能還清。”
韓憫下意識回頭,看向傅詢,見他坐在位置上看折子,沒有反應,才轉回頭。
“你彆在這裡說這個。”
“好好好。”
楚鈺起身作揖,告退離開。
韓憫放下心來,也坐回傅詢身邊,守著起居郎的崗位。
良久,傅詢放下手裡的奏折,宮人已經在擺飯了,他兩人隨口閒聊。
韓憫問:“琢石是商戶富賈出身,陛下以後會讓他在戶部做官麼?”
傅詢不置可否。
韓憫想,要是楚鈺在戶部做了官,不就和他的夢一模一樣了麼?
他摸了摸自己烏黑濃密的頭發。
他要是做男皇後,要保住自己的頭發,隻有兩個解決辦法。
第一,傅詢提高自己的擼毛手法;第二,他躲遠一點。
*
再過了幾日,便入了四月底。
韓憫早先請了假,這幾日都不用再進宮當值。
這天早晨就去老宅看了看。
原有的老宅已經修葺完畢,隻要他把家裡人接回來,就可以住了。
要搬走的鄰居家的宅子也被買了下來,準備改作花園。
如今這戶人家還沒有把東西全部搬走,要建好花園,還要一段時間。
在宅院裡走了一圈,請工匠師父們吃了點心,時辰還早,韓憫要回柳府收拾東西。
韓憫回了房間,將藍布平鋪在床上,又從箱子裡揀了幾件衣裳,疊好放進去。
他自己從桐州來永安時,因為害怕傅詢出事,是快馬加鞭、不眠不休地趕路來的,隻用了四五日。
要是尋常趕路,水上行船,也要七八日。
早幾日他就寫信,告訴家裡人這件事情,讓他們先收拾著東西。
回來時顧及到爺爺和佩哥兒,或許還要再慢一些。
這倒不要緊,隻要家裡人都能在一塊兒就好。
他與家裡人,也有好幾個月沒見了。
雖然時常寫信,也托了族兄幫忙照顧,但還是掛念得很。
也不知道兄長在家,還記不記得每天晚上要揉腿。離家時給爺爺留的一包參須,照日子算肯定用完了,也不知道有沒有用。
韓憫正出神,手上動作也沒停。有人推開房門,腳步無聲,走到他身後,拍了一下他的肩。
“嬌嬌?”
韓憫恍然回頭,喚了一聲:“師兄。”
柳停看了一眼:“在整理東西?”
“嗯。”
他將衣裳放好,轉身要去衣箱裡再翻幾件。
柳停卻按住他的肩,歎道:“傻嬌嬌啊。”
“嗯?”
“你把這個疊進去做什麼?”
韓憫不解:“什麼?”
柳停提起一件冬日裡的厚衣裳,在他眼前晃了晃:“這是什麼?你還要在桐州過年?”
韓憫臉上一紅,拿過棉衣,要放回箱子裡:“手誤,手誤。”
柳停走到他身邊,翻了翻箱子:“唉,應該給你多做兩身衣裳的。”
他揀了兩件薄衣服,又揀了一件厚實些的。
“恐怕江上夜裡轉冷,你體弱,還是帶一件厚的好。”
柳停抱著自己挑好的衣裳,丟到榻上。
“要是沒我路上照料,你不就凍壞了?”
韓憫坐在榻上:“多謝師兄。”
柳停將衣裳都疊好,幫他整理好包袱,坐在他身邊:“方才想家了?”
韓憫不太好意思:“有一點兒吧。”
“沒事兒,很快就見到了。”
柳停攬住他的肩,搓搓他的胳膊,又想起他還沒束冠,年紀還小著呢。
分明在他眼裡還是個小師弟,在外人麵前,就能夠周周全全的。
柳停心疼地撫了撫他的頭發。
正當此時,小劑子敲了敲門:“公子,方才宮裡派人來說,月底整理起居注,發現缺了一天的,讓公子快進宮去看看。”
柳停道了一聲“不好”,連忙鬆開手,要他進宮去看看。
事情催得急,韓憫也沒換官服,理了理頭發,就這麼趕過去了。
*
趕到文英殿時,於大人和楚鈺都在。
二人見韓憫來了,都連聲道:“不要緊,虛驚一場,虛驚一場。”
楚鈺拉住他:“夾在兩頁紙中間,偏偏我和於大人都沒有看見,有些著急,就派人把你喊過來了,現在沒事了。”
“那就好。”
韓憫在他身邊坐下,幫他們整理起居注。
楚鈺問:“你不是明天就要去桐州了嗎?不回去整理東西?”
“沒什麼東西可整理的,就是幾件換洗的衣裳,方才師兄幫我整理好了。”
“那等會兒我們一起走,我請你和辨章吃飯。”
“好。”
楚鈺見他麵色不好,攬了一下他的肩:“怎麼了?平時沒見你這麼蔫蔫的,要見家裡人了,怎麼還是這副模樣?”
“沒有。”
就是越記掛,臨到要見時,才越擔心害怕。
所謂近鄉情更怯。
三個人很快就整理好起居注,楚鈺與韓憫一同離去。
兩人一路走,一路說話。
楚鈺道:“我家在途中還有幾個鋪子,等會兒我把名字寫給你,再跟他們打個招呼,你要是有什麼事情,看他們能不能幫上忙。”
“多謝。”韓憫振作起精神,玩笑道,“還是楚公子家大業大,你要是個姑娘家,我肯定爭破了頭要入贅楚家。”
楚鈺上下打量他:“如果是你的話,這樣也可以啊。”
他緊接著又道:“然後你立即辭官,在家裡相夫教子,罵不還口的那種。”
韓憫擺手:“打擾了,打擾了。”
這時經過福寧殿前,一個宮人從台階上下來,行禮道:“聖上請韓大人進去一趟。”
韓憫腳步一頓,隨後跟楚鈺說了一聲,便跟著那宮人過去了。
傅詢在坐榻上翻書,聽見腳步聲,便抬起頭。
“來了?”
韓憫俯身行禮:“是。”
傅詢指了指身邊的位置,讓他坐下。
似是隨口道:“朕給你準了假,你就從來不進宮,沒良心。明天就走了,也不懂得進宮來,求一麵各處通行無阻的金令。不過也難怪,你一向怪傻的,這麼好的求恩典的機會也抓不住。”
瞧瞧皇帝陛下說的這是什麼狠話?
韓憫也不知道他想說什麼,隻以為他在欺負自己,癟了癟嘴,悶悶道:“臣愚鈍。”
但是默了一陣兒,傅詢也沒有聽見他開口,隻好再抬頭看他。
平時這麼聰明,怎麼連暗示都聽不出來?
他隻好道:“你快點求朕。”
朕才好把早就準備好的東西給你。
韓憫不習慣向他開口,想了想:“那,求陛下……”他歪了歪腦袋:“賞點東西給我?”
行吧,這樣也算是求了。
被韓憫歪腦袋可愛到的傅詢以咳嗽掩飾,抬手拿走攤開倒放在案上的書卷,底下是一麵小巧的金令,上邊鑄著一個“禦”字。
他將金令推到韓憫麵前:“禦令無阻,通行四方,見此令如朕親臨。拿去用。”
這東西有點貴重,韓憫雙手捧起:“多謝陛下。”
他將令牌兩麵都看過,就連上麵的小字也看了一遍。
傅詢見他呆呆的模樣,輕笑一聲。
韓憫倒也十分誠實:“臣又不是出使西域,去一趟桐州,至多一個月就回來了,應該用不上這種東西。”
“帶著方便一些。”
“還是多謝陛下。”
傅詢又問:“記得把那柄劍帶上,晚上睡得著嗎?”
“還行,抱著劍的話,就……”
他立即住口,說漏嘴了,把自己抱著劍睡覺的事情說出來了。
但傅詢還是聽見了。
“你這幾個月,天天抱著劍睡?”
“也沒有每天。”
傅詢也沒有生氣,麵上反倒有些笑意,想了想,忽然問:“你想不想抱一點彆的東西?”
韓憫疑惑道:“什麼?”
這不是個好時機,傅詢的拇指摩挲了一下袖口衣緣,頓了頓:“沒什麼,等你從桐州回來再說罷。”
“好。”
傅詢又問了他幾句話,後來韓憫說楚鈺還在外邊等他,他們要來不及出宮了,傅詢便放他去了。
臨走時,他的語氣卻仿佛有些酸溜溜的:“你的那些文人朋友,就是比朕要緊一些。”
他從來不這樣說話,怪酸的。韓憫不知道該怎麼應對,作了揖就下去。
傅詢則繼續翻書。
可是此時天色漸暗,也不知道他不點燈,是怎麼看的書。
黑暗中,他將手搭在韓憫用過的茶盞上。
從前因為韓家抄家的緣故,他與韓憫足足分開過兩年,如今再來,他其實不是很想讓韓憫離開自己的視線。
無奈桐州的是韓家人。
傅詢靠在軟枕上。
可是一個月都見不到韓憫,隻要想想,他就覺得自己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