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停等人自然是去了,韓憫也要回自己房間去,卻被兄長的輪椅壓住了衣角。
“你等一等,來爺爺房裡。”
這時韓爺爺也想起來,還有一件事:“對,憫哥兒你等會兒。”
韓憫仍舊不明就裡,隻好跟著過去。
偏偏爺爺與兄長說這話時十分嚴肅,他還想著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情。
回到爺爺房裡,韓識推著輪椅向前,頭也不回地吩咐他:“關門。”
若不是韓識此時腿腳不便,韓憫幾乎要懷疑,兄長要關門揍他。
他依言,將門扇合上,然後小心翼翼地挪過去。
“怎麼了嗎?出什麼事了?”
韓爺爺在書架前站定,將拐杖倚在一邊,雙手搬開架子上的書卷,拿出一個木匣。
他抱著木匣,走到案前,又點點頭,示意韓憫也坐。
韓憫一坐下,那個木匣就被放到他麵前。
他伸出手,抬眼看看爺爺和兄長:“讓我打開?是我們家的傳家寶嗎?”
韓識道:“你自己先打開看看。”
韓憫掀開木匣的蓋子,看見裡邊的東西,砰的一下又把匣子蓋上了。
那裡邊是厚厚一疊的銀票。
他再打開看了一眼,不敢相信地眨眨眼睛,驚歎道:“原來我們家……這麼有錢?以後我都不用做官了是嗎?”
——還可以儘快把欠傅詢的錢還上。
韓識卻皺眉:“你不知道?”
“什麼?”
“你走之後,我們怕你的房間生黴,準備幫你打掃一下。結果在你的床榻上,還有榻前的書裡,發現了這麼多銀票。”
韓憫驚訝地瞪大了眼,說不出話來。
難怪剛才韓佩說,他的書和床可以長錢,原來不是小孩子信口胡說的。
對上爺爺和兄長詢問的眼神,韓憫道:“肯定是哪位神佛看我們過得太苦了,所以……”
韓識正色道:“不要胡言亂語,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韓爺爺看不過去了,提醒長孫一句:“識哥兒,你不要這麼凶,嚇著你弟弟了。”
“就是,就是。”
韓憫又黏著爺爺坐著了,還得意地朝兄長挑了挑眉。
韓爺爺采取懷柔策略,摸摸他的鬢角,輕聲細語地哄他:“來,嬌嬌,告訴爺爺,這些錢是怎麼來的?”
“可是我也不知道。”
他發現兄長用逼問的眼神看著他,便梗著脖子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要是有這些錢,肯定都收在平時存錢的那個盒子裡了,又怎麼會隨手亂塞?”
韓爺爺點頭:“對,嬌嬌說得對。”
韓識對爺爺的偏心很是無奈。
罷了,韓憫才回來,偏疼他一些,也是尋常的。
他問:“除了你自己,誰還睡過你的床榻?”
韓憫想了想:“佩哥兒。”
韓識沉默。
韓憫忙打哈哈道:“開個玩笑,不可能是佩哥兒。”
他正經下來,想了想:“我房裡有個屏風,是在外邊那個床榻上發現的,還是裡邊的?”
“裡邊的。”
“可是裡邊那個床鋪,我自己也不常睡。”
那時夜裡無法入睡,也為了多掙一些錢,他總是在書案前寫東西寫到很晚,困了就趴在案上睡一會兒。
實在是困得不行了,才會在外邊的小榻上睡。
裡邊那張床,這幾年他都沒有睡過幾次。
忽然聽聞韓識道:“我知道了。”
“嗯?”
“聖上還是定王的時候,來過我們家一次,在我們這兒住了一晚,睡的是你的房間。”
韓憫再打開匣子看了一眼,怔怔道:“原來是他?”
他恍惚想起,在永安時,傅詢好像是問過他什麼銀票的事情,他那時不知道,傅詢也就沒有說下去。
難不成,說的就是這個?
他看著厚厚的銀票:“應該是他,隻能是他。那這兒……一共有多少銀子?”
“一張一百兩,一共是二十七張,二千七百兩。”
韓識語氣平淡,說出來的數字把韓憫嚇得不清。
他寫話本,寫了五本,才有八百兩銀子。
傅詢來一回,就暗中給他塞了二千七百兩——
韓憫弱弱道:“或許還不止。”
韓識一直皺著眉:“他還在其他地方塞了錢?”
“我去柳州的時候,他就往我包袱裡塞了三張。所以一共是三千兩。”
足夠他寫好幾年的話本。
韓爺爺道:“嬌嬌啊,聖上體恤我們家,不過這錢我們不能拿。你沒發現就算了,如今都找到了,等回到永安,就把這一匣子還給他。”
韓憫點點頭:“是,我也是這樣想的。”
“這東西就給你了。”
“好。”
“那沒事了,你去休息吧。”
“我要在爺爺房裡睡,爺爺的被子上有書香。”
“傻乎乎的,去吧。”
韓憫站起來,見兄長麵色嚴肅,伸手揉了揉他的臉:“哥,沒事的,我還回去就好了。”
韓識應道:“嗯,你去睡吧。”
韓憫將衣裳掛在床頭,翻上床,抱著被子,滾到最裡邊去了。
韓識看著他傻樂的模樣,忽然想起,他們家欠傅詢的,是不是太多了?
三千兩銀票是還回去了,還有好多東西,又該用什麼還?
韓憫繼續傻樂,在床上伸展了一下手腳。
*
白天睡得好一些,陽光透過窗紙,照在地上,韓憫便覺得很安全。
等到太陽一下山,日光消失,他就立即醒了。
正好韓佩過來喊他起床。
變重了不少的小孩子撲到床上,摟住他的脖子,搖了搖他:“二哥哥,起來吃飯了。”
韓憫還有些迷糊,哼哼唧唧地應了幾句,然後抱住他,把他也塞進被子裡。
“小朋友,來,陪黑風寨的老大一起睡。”
韓佩眨巴眨巴眼睛:“你不是黑風寨的,你是二哥哥。”
“我就是。”韓憫杏眼微睜,伸手撓他腰間軟肉,“你竟敢忤逆我,讓你嘗嘗老大的厲害。”
韓佩一邊躲,一邊笑,還伺機反擊,伸著自己的小短手要撓韓憫。
自然是被韓憫按住他:“誒,摸不到,摸不……”
元娘子在外邊敲門:“韓憫,快起來。佩哥兒,你怎麼回事?讓你喊你二哥起來,你怎麼半天都不出來?”
韓憫拍拍臉,正經答道:“娘,我已經起來了。”
“快點,客人都在外邊等你了。”
“好。”
韓憫翻身坐起來,把韓佩也提起來。
鬨了一場,兩個人的頭發和衣裳都有些亂。
迅速收拾好,還把韓爺爺的床榻整理好,韓憫高高興興地牽著韓佩出去。
方才元娘子說,客人都在等他,結果他出去一看——
好麼,一個人也沒有。
連菜都還沒擺上。
原來不論古今,娘親喊你起床的時候,說的話都特彆誇張。
他抱著韓佩,在位置上等著,兩個人無聊地玩手。
比較了一下手的大小,韓憫又抓住韓佩的手:“握成拳頭。”他側過臉:“要把手手吃掉咯。”
小劑子原本在廚房打下手,這時幫著端菜出來,元娘子對他讚歎有加:“難得難得。”
他靦腆地笑了笑:“我從前在禦膳房做事。”
“難怪,真是個乖孩子。”
另一邊,韓佩的手和韓憫的臉一前一後,錯開位置。
韓憫張大嘴嚇唬韓佩:“嗷!”
元娘子一臉迷惑,半晌回過神來,對小劑子道:“見笑了。”
小劑子笑著道:“韓公子在家裡挺活潑的。”
不多時,人都到齊了。
一頓晚飯吃得有些久,收拾了桌麵,吃了一壺茶,閒聊一會兒,各人就回了各自的房間。
*
韓家不大,房間也不多,柳停他們一人一間房,韓家三兄弟便都擠在韓憫的房裡。
這正合韓佩的意思,照他的想法,能和兩個哥哥擠在一塊,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事情。
洗漱之後,韓憫盤腿坐在兄長身邊,幫他按按腿。
“好久沒按了,手法都有點生疏了,這樣行嗎?”
“可以。”
韓佩抱著韓識的胳膊,正昏昏欲睡,勉強打起精神,說:“我也有幫大哥揉腿的。”
“那明天二哥哥帶你去買糖吃。”
“好耶。”
一整套手法按下來,韓憫甩了甩手:“可以了。”
他撲上前,一把抱住韓佩:“來,今晚陪我睡覺啦。”
韓憫伸手扯過被子,還沒蓋上,韓識就扯了扯他的衣角,指了指窗外的一個黑影。
“好像有東西找你。”
韓憫目光一凝,放開韓佩,下了床榻,拖著鞋子過去。
打開窗子,原來是一隻蒼鷹。
不是蘿卜頭,是從永安城新飛來的。
他取下蒼鷹腳上的小竹筒,打開字條。
是傅詢的字,一共兩行,很簡單。
——是否平安?
——給我回信。
韓憫將字條攥在手心,那隻鷹也等在窗外,一定要帶點什麼才肯回去。
他走回房裡,韓識問:“聖上的信?”
“是,我給他回一封。哥,你和佩哥兒先睡吧。”
韓憫想了想,拿起筆橐就要出門。
韓識神色微沉:“你還要出去寫?我原本就看不到,你還要避著我?”
“這……”
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隻是覺得,兄長在這兒,不知道該怎麼寫。
韓識繼續道:“憫哥兒,我覺得你很危險。”
韓憫一愣,反問道:“識哥兒,何出此言?”
“我今天下午和柳係舟說了這件事,他也覺得不太對。你知道我從前在獵場打獵,偶爾獵得猛獸,是怎麼馴服它們的嗎?”
“哈?這又關馴服野獸什麼事?”
“徐徐圖之,慢慢引誘。”
“所以呢?”
韓識斷然道:“你很危險。”
韓憫根本不明白兄長在說什麼,預備胡攪蠻纏混過去,先給傅詢寫了回信再說。
“啊,今天的星星多麼的亮!啊,我的兄長多麼的好!哥,你就讓我先出去一下,我很快就回來,回來再說打獵的事情。”
韓識又追不了他,隻能眼睜睜看著他跑掉,跑去給傅詢寫信。
危險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