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詢笑了笑,拉住他的手,拍了拍。
“好,不娶。”
“你小心點,不知道那邊還有什麼法子。”
傅詢鄭重地點頭:“我知道。”
韓憫收回手:“那你批折子吧。”
沉默了一會兒,傅詢重新拿起朱砂筆,一時間隻聽聞筆尖在紙上滑動的聲音。
“先皇在位三年,碌碌無為,還將德宗皇帝從前推行的策略都打亂了,如今百廢待興,朕意欲使齊國諸事重歸正軌。上至朝廷,下至山野,都需要整頓。”
說這話時,傅詢頭也不抬。
模樣卻很正經,也用了自稱。
韓憫扭頭看他,試探著回答了一句:“臣深以為然。”
“如今朝中已有朕的心腹,是時候推行變法新政。”
“是。”
韓憫抿了抿唇角,認真地看著他,隻聽傅詢道:“過幾日江渙、楚鈺他們,就要過來商議此事——”
“你也來。”
傅詢等了一會兒,沒有聽見他說話,便道:“高興傻了?”
韓憫怔怔的,這才回神,眼淚汪汪地看著他:“多謝陛下賞識。”
文人的終極夢想——得到皇帝的信任與賞識,實現君臣共治!
傅詢笑出聲:“你怎麼這副模樣?太傻了。”
韓憫抹了把眼睛:“你不懂。”
怎麼還哭了?
傅詢連忙斂了神色,放下筆,拍拍他的背:“怎麼了?”
韓憫往他那邊挪了兩步,蹭地一下跳起來,鑽進他懷裡,一把將他抱住:“多謝陛下。”
他確是天真爛漫的文人心性,但傅詢卻不是坦坦蕩蕩的帝王心。
傅詢暗中攬了一下他的腰,又捏捏他的軟肉。
說的話卻十分正經:“該怎麼處置宋國公主的事情,朕問過江渙、楚鈺與溫言,他三人答得都不如你。”
韓憫鬆開手:“他們是怎麼說的?”
“要我將計就計,納了公主。”
傅詢低頭握住他的手:“還是你對我好,我一說你是不是要我娶她,你就說‘放屁’。”
韓憫耳根一紅,急急地反駁道:“粗俗,我才沒說過這話。”
意識到自己的手還被傅詢抓著,他抽回手,道:“做了皇帝之後,美人計不會少的。要是你以後中了計,我就一五一十地記在起居注裡,叫後人都知道你是個笨蛋皇帝。”
*
這一天,韓憫高興得幾乎要飛到天上去,和誰說話都是笑著的。
就連走在出宮的路上,也時不時要跳起來。
係統無奈道:“你清醒一點。”
“你不懂,我看《三國演義》的時候就是這種感覺。”
“你……”
“統子,把有關新政變法的文獻都傳給我,我為過幾天的議事做好準備。”
係統道:“你真的好誇張。”
韓憫沒有聽見他說話,捏緊拳頭,自顧自道:“我已經決定為聖上死而後已了。”
*
次日是於大人當值,韓憫昨天就把起居注整理好了,所以今日不用再進宮。
他把帶給朋友們的禮物打包好,然後去隔壁房找族兄韓禮。
天不早了,韓禮在房裡看書,拿著書卷來給他開門。
韓憫道:“堂兄,我今日要去拜會朋友,你若是得閒,我們一同前去?”
韓禮原不是他堂兄,隻是為了方便,才這樣喊。
他點頭應了,讓韓憫在外邊稍等一等,自己進去換身衣裳。
其實昨日裡,柳老學官與柳停來過韓家,同來的還有幾個老人家,都是來見韓爺爺的。
他們在一起聊天聊了許久。韓禮原本準備了自己的文章,要請教柳老學官,隻是他們舊友相見,相談甚歡,他竟一句話也插不上去,拿著茶壺,白白在邊上站了許久。
韓憫站在廊下等著,又想起什麼,敲了敲門,道:“堂兄不用擔心禮物的事情,我這兒已經預備好了。”
韓禮正換衣裳,匆匆應了一句:“好。”
他並不在乎韓憫的東西。
在桐州時,韓憫出去買東西,他也見過,都不是什麼貴重東西,而且家裡知道他日後會麵見貴人,早已給他預備下了禮品。
換上見客的衣裳,他也提著東西,推門出去。
韓憫看了一眼:“原來堂兄已經準備好了。”
一路說些閒話,很快就到了文淵侯府所在的小巷外。
溫言腿腳不便,還沒來得及搬家,那條小巷看起來很破舊,擠滿了市井間做買賣的人。
這兒能有什麼人物?韓禮腳步一頓,幾乎以為韓憫是在耍他玩兒,麵色一冷,就要發作。
小巷狹窄,韓憫走在前邊,向他解釋道:“前邊就是……”
還沒說完,就有一個人從身後摟住他的腰:“韓憫。”
韓憫回頭,原是楚鈺。
楚鈺道:“早幾日就聽說你回來了,今天才出門,也不先去找我,我就知道你頭一個要來見溫辨章。”
“前天才回來,我昨天又當值。”
“聖上也太過分了,你才回來就讓你做事。”
韓憫拍他的腦袋:“你不許說聖上壞話。”
“你瘋了,你為了彆的人打我!”
兩個人說了一會兒話,韓憫把身邊的韓禮拉過來。
“我堂兄韓禮。”
“這位是去年的探花郎,楚鈺楚琢石。”
原本就看著楚鈺衣著不俗,而今聽聞他是探花郎,韓禮一直板著的臉才緩和下來。
見過禮,韓禮還特意添了一句:“常聽憫弟講起,楚探花文采斐然。在下是後年的科考,還請探花多多指點。”
楚鈺看看韓憫,最後擺擺手:“好說好說,多多指教。”
簡單說了兩句,楚鈺又攬住韓憫說話:“你竟然還會在彆人麵前誇我文采斐然?難得難得,再說兩句給我聽聽。”
“我不說。”
韓禮走到他身邊,韓憫便朝他笑了笑,怕冷落他,也時時與他說話。
進了文淵侯府,穿過石廊,溫言正坐在窗下的榻上寫字。
他還有十幾天就能拆掉腿上的夾板了,這時候還架著腳。
韓憫朝兩人噓了一聲,悄無聲息地上前,伸手要看溫言寫的東西:“讓我看看辨章……”
不料溫言比他更快,反手就把一疊紙按住,夾進書裡。
他道:“你還是不看為好,以後有你看的時候。”
將書卷放到一邊,溫言若無其事道:“回來了?”
“嗯。”
韓憫將韓禮拉過來,把他也引見給溫言。
兩人客客氣氣地見過禮,說了兩句話。
而後楚鈺捏住韓憫的臉:“你有沒有給我們帶禮物啊?”
“給辨章的自然是有。”
他在自己帶來的幾個盒子裡翻了翻,把上邊貼著“溫”字紙條的給了溫言。
韓禮也湊過去看了看。
一方手帕,桐州城的繡工,繡著一隻雙眼通紅的小白兔。
還有一個用壇子封著的東西,溫言打開一看,卻是一壇黃豆醬。
韓憫認真道:“手帕給你擦眼淚,那隻小白兔還是我專門讓人繡的,特彆像你的眼睛。黃豆醬煲豬蹄可好吃了,你這幾天就快好了,多吃豬蹄好得快。”
溫言深吸一口氣,抓起手帕擲進他懷裡,指著門外:“你走。”
正說話時,楚鈺也找到了寫著“楚”字的盒子。
“讓我看看我有什麼好東西。”
——幾塊大石頭。
“不是吧,韓憫?你從哪裡見的幾塊石頭?”
“不是撿的,是買的。這個可以開出翡翠玉石的,你拿回去讓工匠開一下。這都是我精心挑選的,肯定開得出好東西。”韓憫坐在他身邊,“琢石,琢石,你的名字正適合這個禮物。”
楚鈺掂了掂石頭:“去你的吧。”
隨後韓禮也把一早就準備好的禮品交給溫言與楚鈺。
“這是翠羽茶,形似翠羽而得名,市麵上一兩就要好幾百兩銀子呢。”
他二人道了謝,並沒有他想象中應有的熱絡,但也不算冷淡。
想來他二人在朝為官,什麼珍品都見過了,東西雖然貴重,但也不算珍稀,這也沒什麼。
這樣想著,韓禮就稍微放鬆下來。
再說了一會兒話,他適時插上兩句話,還算是和諧。
望了一眼日頭,韓憫道:“我還要去謝岩那裡送禮物,就先走了。”
他才要起身,就被楚鈺按住了。
楚鈺瞥了一眼韓禮,刻意對韓憫道:“你還和謝岩往來呢?他這人文不成武不就的,十來年裡考了兩次科舉,現在又住在建國寺的禪房裡,那兒亂糟糟的,你去做什麼?”
韓憫不知道他是什麼用意,隻道:“他人挺好的,才能品德都不錯。”
他轉頭看向韓禮:“堂兄,走吧。”
韓禮卻站起身,扭捏了一會兒,輕聲對他道:“憫弟,我與溫大人、楚大人一見如故,相談甚歡,我想再留一會兒,就不跟著你再去走動了。”
韓憫這才反應過來,楚鈺是在試他。
他一句話不離科考,出口便稱“大人”,閉口就是銀錢。
楚鈺自家就是家財萬貫,哪裡看得上他這樣的人?
如果僅是如此,也不過說他一句俗人,如今楚鈺一試他,他就忙不迭要和謝岩撇清關係,生怕楚鈺與溫言從他眼皮子底下逃了。
可笑至極。
既如此,韓憫朝楚鈺無奈地笑了一下。
“那我就自己去了。”
他留下韓禮獨自在此處,溫言麵上似笑非笑,朝他做了個手勢:“坐吧。”
再說了一會兒話,最後楚鈺才悠悠道:“辨章,你說謝岩兩次考中狀元,他要是有一次肯出仕,現在肯定不用住在建國寺,受那些阿貓阿狗的白眼。”
韓禮騰地從位置上站起來,臉色一變再變。
想去追韓憫,又不想拋下這裡的兩位大人,站在原地半晌沒動。
*
方才那一試,韓憫自然也有了計較,一個人提著東西去了建國寺。
他過去時,謝岩也在伏案寫字。
“奇怪,你和辨章是約好了麼?怎麼都在寫東西?讓我看看。”
謝岩不如溫言反應快,將東西收起來時,被韓憫看到了。
韓憫不確定道:“是我看到的那個嗎?”
謝岩搖頭:“不是。”
“那給我看看。”
他動手要搶,謝岩連忙按住他的手:“真不是你看見的那個,沒有什麼,不過是我在寫彆的文章。”
“你怎麼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既然是彆的文章,給我看看又有什麼關係?”
謝岩喊道:“韓憫!”
韓憫也喊回去:“謝山石!”
搶不過他,韓憫一屁股坐在地上,委屈道:“就是我看見的那個,我都看見‘起居郎’三個字了。我去桐州幾天,你們在寫《聖上和起居郎二三事》,你和溫辨章約好了!”
謝岩小心地添了一句:“還有楚琢石。他說我要是寫這個寫得好的話,就和我說話。”
“你們真的在寫這個!我不乾!”
韓憫氣得直跺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