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恕起身作揖:“臣遵旨。”
還以為要和韓憫一番爭辯,卻不想如此簡單就說動了他們,趙存自然高興,笑著行禮:“那就請陛下與諸位王爺大人準備著,本王與妹妹也下去稍作準備。”
*
宋國的馬球規矩,兩邊人數相當即可,原本傅詢想的是湊七個人,結果穿著男裝的柳毓也跟著過來了。
“陛下,對麵有一個榮寧公主。依我看,我們這邊也該有一個女子,省得到時候勝了,他們說我們勝之不武。”
見柳停沒有反對的意思,傅詢便允了。
侍從捧來襻膊,侍奉傅詢的那個小太監不太熟練,有些毛手毛腳的。
韓憫見了,便接過去:“我來吧。”
那小太監終於解脫了一般,抹了把額上的汗:“多謝小韓大人。”
韓憫站到傅詢身後,才知道他為什麼弄不好。
小太監有些矮,傅詢則生得太高了,他夠不著,又不敢讓聖上蹲下。
韓憫想了想,拍拍傅詢的肩:“還是勞煩陛下紮個馬步吧。”
小太監全身一僵,害怕地牙齒磕碰,咯嗒地響。
小韓大人,話可不能這麼說。
而傅詢卻恍若不覺,照他的話,半蹲下來:“這樣可好?”
“嗯。”
韓憫幫他係好衣袖,又繞到他身前,幫他理了理衣襟。
他輕聲問道:“陛下,要不要早做準備?萬一廣寧王……”
“不用。”
傅詢揉了揉他的腦袋。
趙存算計的,焉知不在他的算計之中。
而後侍從捧上畫杖,畫杖上用鎏金描繪著一條盤旋雲中的金龍,傅詢拿在手裡掂了掂。
臨上場時,還是不太放心地囑咐韓憫一句:“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出來,你在棚子裡等著就行。”
韓憫直覺不對,還沒來得及問,傅詢便走了。
他回到棚裡,與溫言他們坐在一處。
楚鈺道:“要不是我今日當值,一定要記起居注,我就跟著聖上一起上了。”
溫言問:“你也會打?”
“那是自然,宋國的世家子弟從小就會玩這個,我小時候也學過。”
韓憫問:“那就是宋國人都精通馬球?”
楚鈺思忖道:“應該是吧,皇帝喜歡,下邊人就都拚了命地練。”
他笑著道:“噢,韓起居郎,你在擔心聖上吃虧,是不是?”他半舉起手,小聲喊了一句:“聖上和韓起居郎才是最好的!”
韓憫哼了一聲,轉身去找悅王爺說話。
這時場上也重新開了賽,天際緩緩飄來一片陰雲,但此時還是日光燦爛。
兩邊人騎著馬入了場。
宋國使臣裡,領頭的是廣寧王趙存。
齊國這邊,自然是傅詢領頭。
趙存小時不受寵,封王之後,才得以接觸這些,未免有些露怯。不過想想自己身邊的人都是從小練馬球的,也就稍微放下心來。
傅詢從前也沒有玩過。
他笑著看了一眼高台上邊的韓憫,這小傻子,光知道他沒玩過,卻忘了他上過戰場,有什麼可怕的?
小傻子手裡捏著衣袖,很緊張地看著他。
傅詢朝他笑了一下,轉回目光。
他原本就身形高大,挺拔如鬆,又生得英氣,在西北磨礪過,氣勢上就勝出對麵一大截。
再加上身後的李恕、江渙等人,都是各有特色的美男子。柳停雖然看起來文弱,撩起衣袖之後,竟也不輸旁人。
在場的姑娘家都絞緊了手裡的帕子。
而後有人將鏤空的竹球擺在正中,小跑著離開。
待他跑出馬球場,高處的人一揮彩旗,又一場馬球賽開始了。
馬蹄雜亂,先是傅讓搶占了先機。
坐在高台上的韓憫,一邊緊盯著場上的情況,一邊還假裝不在意的模樣,與悅王爺說話。
楚鈺道:“你想看就看吧,又沒人不讓你看,累不累?”
韓憫扭過頭不理他,悅王爺也道:“你認真看吧,小王叔也認真看一會兒,到底是關係到朝廷和聖上的臉麵。”
給了他一個台階下,韓憫也就專心地看起比賽來。
楚鈺挨到他身邊,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下他在看誰,繼續記錄:“起居郎韓憫注目聖上,片刻不放。”
韓憫一把奪過他的筆,佯怒道:“正史也容你這樣胡鬨?”
楚鈺理直氣壯:“史官之筆不可奪,我寫的是事實,來日還要流傳後世,供後人瞻仰的。”他攬住韓憫的肩,咬耳朵問道:“你自己說,我寫的是不是真的?”
韓憫不答。
*
馬球場上的賽事剛好過了一半,進球得分咬得很緊。
日光很曬,傅詢出了點汗,一揮畫杖,打進一球,但是手裡的木質畫杖也裂了。
他騎著馬走到一邊,換了一柄新的畫杖。
這柄新的看起來與其他畫杖並無差彆,隻有將它拿在手裡的傅詢知道,這柄畫杖比之前那柄重了不少,裡邊鑄著一根鐵芯。
看見他換了畫杖,李恕試探地看向他,傅詢微微頷首,李恕會意,策馬上前,纏住趙存。
隨著時間流逝,趙存仿佛有些焦急,卻不把心思放在馬球上,反而頻頻注意自己的妹妹榮寧公主。
多日鬱結,榮寧公主今日好容易出來放放鬆,正好也緩和一下與兄長之間的關係,心情自然暢快,便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馬球上,不曾注意到自己的馬匹仿佛有些焦躁不安。
傅詢拿著新的畫杖,調轉馬頭向回,重新加入戰局。
高台上,韓憫看了半場,知道傅詢不會出錯,也放下心來。
這時李恕揮杖將馬球打到傅詢那邊,傅詢策馬向前,隻有榮寧公主一人緊追在他身後,眼裡隻有那顆小竹球。
馬球場大得很,此時所有人都在另半邊,就算是離得最近、緊追著的柳毓,也還差得有點遠。
榮寧公主已經追上傅詢,引著韁繩,馬首稍偏時,她身下的馬忽然發起狂,長嘶一聲,兩隻前蹄離地,將她狠狠地甩出去。
落地時一聲巨響,她隻覺得渾身都疼,疼得發麻,在馬蹄之下,根本動彈不得。
那馬還處於癲狂之中,橫衝直撞,很快就會衝到她麵前,從她身上踩過去。
變故陡生,在場誰人都沒有預料到,場上人紛紛策馬狂奔,觀戰的公子姑娘們,也都被嚇得站起身來,朝這裡張望,有些姑娘捂著眼睛,不敢再看。
韓憫亦是站起來,走到高台邊緣,想直接跳下高台,但是下邊瘋馬還未製服,所有人都騎著馬往那兒去,他這時下去,隻怕也要被踩一腳,更加添亂。
場上的情況依舊緊急,眾人來不及上前,榮寧公主動彈不能,隻有傅詢在離得最近的地方。
他策馬上前,榮寧公主使儘全身力氣,朝他伸出一隻手,想要讓他拉自己上馬。
傅詢卻沒有理會她,反倒在她身前停下,調轉馬頭,對著瘋馬舉起畫杖。
那畫杖在旁人看來就是木製的,怎能用來擊退一匹瘋馬?
旁人都覺得聖上也瘋了,顧不得禮法,大喊道:“聖上!拉公主上馬!”
傅詢恍若未聞,在瘋馬衝上前的瞬間,抓住時機,狠狠一揮畫杖,將瘋馬打得偏過頭去。
兩匹馬都驚懼地長嘶起來,瘋馬兩蹄離地,趁著這個機會,傅詢一隻手緊握韁繩,另一隻手拿著畫杖,再給了瘋馬的馬頭一下。
又是一聲巨響,馬匹轟然倒下,口鼻中都有鮮血淌出。
見這場景,韓憫也被嚇得不輕,他定了定心神,吩咐傅詢帶來的侍從:“去請太醫院的太醫,還有永安府尹,讓他把驗屍官也帶來。”
看了看四周,便對溫言與楚鈺道:“此事恐怕有蹊蹺,你二人辦事牢靠,現在派人去守住各個出口,不許人逃出去。記下今日在場的所有人等,一個都不能少。”
最後他對悅王爺說:“勞煩小王叔鎮著場子,我過去看看。”
說著,韓憫從高台上跳下去,旁人攔也攔不住他。
這時離他二人最近的柳毓也上了前:“陛下?”
傅詢換了一隻手拿著畫杖,低頭看了看自己被震得裂開的虎口,那畫杖外邊的木頭也被震裂,露出裡邊的金屬。
他隻道:“無妨,你去看看榮寧公主。”
見瘋馬被擊倒,榮寧公主這才鬆了口氣,隻是身上還是疼,坐都坐不起來。
柳毓也不敢輕易扶她,下了馬,在她身邊守著,拿出帕子,幫她擦擦麵上的冷汗。
“公主,沒事了。”
及至眾人與侍衛上前,分彆圍在傅詢與榮寧公主身邊。
傅詢下了馬,將畫杖丟給李恕,李恕接過,又讓人將馬匹都牽下去。
“記好都是哪幾匹,不要喂食,不要喂水,等人來驗。”
“是。”
隨從正要將馬牽下去,忽然察覺不對,撲通一聲跪下:“稟陛下,陛下所騎的馬,在馬具上,仿佛有銀珠草的氣味。”
傅詢擺擺手,屏退要幫他包紮傷口的人:“此草如何?”
“此草與雉尾花衝撞,二者相遇,馬匹發狂。”
傅詢麵色一沉:“去查,仔細地查。”
“是。”
馬場頗大,事發的地點與正中的高台離得很遠,韓憫一路跑著過來,但是他也跑不快,到的時候,旁人已經把傅詢圍起來了。
他隻好站在外邊,踮著腳往裡麵張望。
傅詢看見他過來了,便擺手讓眾人散開:“你怎麼過來了?不是讓你在那裡等著?下邊多亂?”
韓憫拍著心口,跑得太急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也說不出話。
緩了一會兒,剛要開口:“你怎麼能拿木做的去打……”
傅詢舉起右手,把震裂的虎口給他看。
偏偏傷在肉最嫩最弱的地方,看起來很是駭人。已經流了許多血,鮮紅鮮紅的,順著他的手肘淌下去。
他癟了癟嘴,有些委屈:“你看,朕都受傷了。”
韓憫握住他的手,慌裡慌張地用衣袖擦了擦:“怎麼不讓彆人包?我讓他們去喊太醫了,也不知道來了沒有。”
他急得雙眼微紅,使勁吸了吸鼻子,傅詢還沒疼哭,他就先哭了:“怎麼越擦越多呢?止不住了,很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