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 三位老人家並排坐在院子裡乘涼。
楊公公左右看看,問道:“老梁頭呢?怎麼沒來?”
韓爺爺捋著胡子:“憫憫說今日去打什麼馬球,聖上和宋國公主都受了點傷, 肯定是又看診去了。”
柳老學官笑了一下:“他倒勤快, 老了也不歇歇。”
三人同笑,已退休公公、史官與學官放肆嘲笑在職太醫。
吹了一會兒風,楊公公指了指不遠處廊下的韓識與韓憫。
“這兩個小娃娃還是和小的時候一模一樣,哥哥帶著弟弟玩兒。”
他從袖中掏出一本成語小冊子, 翻了翻:“噢, 這個叫兄友弟恭。”
韓爺爺看著, 也滿意地笑了笑:“是和小時候一樣。”
他們哪裡知道,韓憫背對著他們,坐在闌乾上,委屈得都快哭出來了。
原來韓識與他,手裡分彆拿著一個峨眉刺。
韓識照著圖譜, 正在教韓憫練武。
無奈韓憫的手,拿筆的時候厲害得很, 一拿起這些東西,連自己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手,好幾次都要把自己的腿給紮了。
每次他小聲提議說,要不還是算了,韓識就抬起頭,冷冷地瞧他一眼,道:“你總是這樣, 往後一個人在外邊, 被人欺負了可怎麼行?”
韓憫嗚嗚道:“誰會欺負我啊?”
“反正有人會欺負你, 快點學。”
聽兄長這樣說, 韓憫隻得再一次不情願地舉起手。
又聽兄長道:“今天學會半本,明天再學會下半本。”
韓氏峨眉刺兩日速成班。
韓憫眨巴眨巴眼睛:“哥哥,你睡著了嗎?不然怎麼在說夢話呢?”
“彆說笑,快點學。”
韓憫皺著臉,使勁閉了閉眼睛,然後回頭望了一眼。眼睛被簷下燈籠燭光照亮,滿是水光。
楊公公看見他這模樣,連忙從躺椅上坐起來:“嬌嬌你怎麼了?”
引得其餘兩個老人家也看向他,韓憫不答,暗中朝兄長那邊瞥了一眼。
楊公公會意,朝他招招手:“過來過來,小可憐,被哥哥欺負了是不是?”
於是韓憫高高興興地把峨眉刺還給兄長,嘚瑟道:“哥哥,那我過去了。”
他走進房裡,搬了個小板凳,還把自己的大白貓抱出來,在楊公公身邊坐下。
韓識也推著輪椅過來,韓爺爺問道:“你讓你弟弟做什麼,惹得他不高興了?”
“教他習武,他不願意。”
“他不願意就算了,不用理他。”
“日後出門在外……”
“哪有那麼多的危險?沒事兒,要有危險,也有衛歸他們,他們武功好,到時候你弟弟往他們身後一躲就行了。”
“就是。”楊公公也說,“再說了,還不是有聖上嗎?聖上武功也很好。”
韓識心中一哽,可彆提聖上了,防的不就是他嗎?
韓憫道:“爺爺偏心。哥讓我今天學半本,明天再學半本,這是正常的事情嗎?”
楊公公摸摸他的腦袋,把剝好的滿滿一碟核桃仁塞給他:“彆生氣,來,吃。”
韓憫抱著碟子,懷裡的貓也伸出爪子要拿,韓憫按住它:“統子,現在不行,等你變成人,就可以吃了。”
柳老學官朗聲笑道:“它怎麼能變成人?”再看了一眼伏在他腿上的貓:“是不是又給養瘦了?”
韓憫抱著係統瑟瑟發抖:“學生不敢。”
*
老人家早睡,說了一會兒話就散了。
柳老學官要回府裡,而楊公公前幾日就搬來韓家住了。
將爺爺與楊公公各自送回房裡,韓憫回頭看了一眼兄長,說了句“哥哥好夢”,撒腿就跑,生怕他還讓自己練武。
雖然有傅詢的長劍在側,但他還是習慣晚睡。
他伏在案上寫書稿,係統在跑步減肥。
韓憫道:“要不你還是彆減了,老師看見該傷心了。”
係統道:“難道你想養一隻小豬嗎?”
韓憫頓了頓:“還是減吧。”
書稿還有一小段就寫完了,韓憫今日再續,筆下寫著聖上和丞相,總覺得心裡很不舒服。
韓憫想著,或許是江渙平時太冷淡,十足十的酷哥模樣,自己有些怕他,所以不太敢寫他的故事。
他深吸一口氣,定下心神,心道寫完這本,就剩下兩本了。
等他一鼓作氣把最後兩本寫完,就“金盆洗手”,江師兄肯定不會發現。
傅詢應該也不會。
*
次日一早,韓憫將寫好的書稿拿到白石書局去。
葛先生趁機看了幾眼:“我也正盼著看呢。”
韓憫湊到他身邊,小聲問道:“先生,琢石他們的《起居郎》,還沒開始賣吧?”
葛先生轉頭看看四周:“你不是讓留下來,和你的一起賣嗎?琢石老早就把書稿拿過來了,還催了我好幾次,我都幫你堵回去了。”
“謝謝葛先生。”
“那現在可以一起賣了?”
韓憫狡黠地笑:“可以。”
“那行,過幾天就能出來了,你回去加緊寫下一本。”
*
這幾日朋友們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韓憫也在準備束冠,閒時寫寫話本。
很快就到了束冠的前一天。
這日傍晚,他窩在房裡寫書稿,忽然聽見外麵有人說話。
臥在他身邊的係統也支棱起來,豎起耳朵。
韓憫放下筆,起身出去。
隱約聽見韓禮道:“楚大人來找憫弟?馬上就是晚飯的時候了,是要一起出去嗎?”
韓憫推開門,看見楚鈺也在外邊。
楚鈺看了他一眼,對韓禮點點頭:“對,我過來邀他出去玩兒。”他又看向韓憫:“去換身衣裳。”
韓禮又道:“不知是去哪裡?”
楚鈺眼裡並無笑意:“去鬆竹館聽曲子。你要備考,不宜沉迷這些,省得帶壞了你。也就是韓憫明日就要束冠了,我才帶他去玩玩。”
韓禮麵子上有些掛不住,不等他再說話,楚鈺就把韓憫推回房間,反手關上房門。
韓憫頓了半晌,最後問:“你剛才說,要帶我去哪裡?”
“鬆竹館,快換衣裳。辨章他們都在外麵等你。”
“為什麼要去鬆竹館?”
“他們說要帶你開開眼,見見世麵,省得以後被人騙。”
“這是什麼胡話?”
楚鈺把他往前推了推:“去換衣裳。”
拗不過他,韓憫隻好去換了身有暗紋的緞子衣裳。
同韓家人都認識,楚鈺同他們打了聲招呼,就把韓憫帶走了。
兩輛馬車在外邊等著,溫言、謝岩與柳停都在。
楚鈺拉著韓憫:“人帶出來了,可以走了。”
韓憫與楚鈺、溫言同乘一輛馬車。
他想了想:“好好的去鬆竹館做什麼?”
楚鈺道:“剛才不是都說了?”
韓憫看向溫言:“辨章?”
溫言正經地點點頭:“我也覺得很有必要。明日你忙得很,大概沒法子出來,正好今日去看看。”
韓憫伸手要摸他的額頭:“你不是溫辨章,你是假的。”
溫言推開他的手:“我說真的,你師兄也這樣覺得。”
他一直以為,韓憫在桐州的時候,傅詢對他不聞不問。
心中的一杆秤哧溜一下就滑向韓憫。
*
意如街比從前冷清不少,從前楚鈺在這裡負責勞動改造,與鬆竹館裡的公子們都認識。
見楚鈺帶人過來,他們都迎上前,簇擁著他往包間去。
“楚大人難得過來一趟,要吃些什麼?”
“莫不是又有活兒做了吧?這回還賞良籍嗎?”
楚鈺笑了笑,把韓憫拉過來:“帶朋友過來聽曲子,讓他挑吧。”
從沒見過這種架勢,韓憫一個勁地往他身後躲:“不了不了。”
楚鈺抓住他的手:“鬆竹館都整改了,現在就是聽曲,你怕什麼?來,點一個。”
韓憫恨不能拔腿就走,無奈被楚鈺按著,隻好閉著眼睛,隨便指了一個地方。
抱著琴的白衣公子上前半步,含笑道:“我與公子有緣。”
韓憫睜開眼睛,有些疑惑地看著他,那白衣公子繼續道:“從前與公子見過。那日公子從對麵的天香樓出來,我就在樓上彈琴。”
他這才想起來,那日在天香樓裡買老宅,他與傅詢從樓裡出來,他上馬車時,還好奇地看了好幾眼,惹得傅詢不快。
“那確實是……”
話沒說完,他就感覺到朋友們都盯著他。
小壞蛋,你竟然連天香樓都去過了。
韓憫掩飾地擺擺手:“走吧走吧,不是說聽曲子嗎?”他朝彈琴的公子笑了笑:“走吧。”
幾個朋友經過他身邊時,每人拍了他的腦袋一下。
韓憫揉揉腦袋,委委屈屈地跟上去。
*
房間很寬敞,白衣公子擺好琴,斂起衣擺坐下,抬眼望向前邊。
今日是帶韓憫過來,所以他們讓韓憫坐在正中。
韓憫笑著道:“隨你的意,你愛彈什麼就彈什麼。”
白衣公子應了一聲,指尖劃過琴弦。
他彈完一曲,韓憫也吃了好幾塊點心。
見他好像沒什麼興致,楚鈺起身:“我再去喊兩個來,讓你看看。”
柳停讓人拿了十來個酒壺,坐到韓憫身邊:“來,師兄教你。往後酒宴上,這幾樣都彆喝……”
溫言也在他邊上坐下,打開酒壺,湊到他眼前:“小心些總是沒錯的,聞聞,彆喝。”
韓憫聞了一下,被辣得皺起小臉。
他看向謝岩,謝岩原本想幫他說話,但這時楚鈺回來了。
他就不敢出聲了。
楚鈺身後跟了兩個分彆抱著琵琶和月琴的公子。
“回來了,清冷的、溫潤的,還有疏狂的都有了,韓憫快看。”
韓憫抬起頭,小聲問道:“為什麼要我看人家?”
楚鈺也挨著他坐:“其實我是覺得沒必要,但是辨章和係舟要這樣,我也沒辦法,你就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