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燒紅半邊黑夜, 韓憫盯著傅詢,眼睛也被映出紅色。
“陛下驍勇善戰,臣拍馬不及。”
他想收回自己的手, 無奈傅詢握得很緊。
“你不是拍馬不及,你在拍馬屁。”
一聽這話,韓憫更生氣了, 使勁抽回自己的手,還用衣袖擦了擦。
他刻意彆開目光, 懶得去看慶祝傅詢收服西北十二個部落三周年紀念的煙花。
傅詢忽然道:“當日你生辰, 我托人給你帶了十二個銅印章,你收到了沒有?”
韓憫轉過頭:“嗯,太醜……”
等等,十二個銅印章,西北邊十二個部落?
韓憫微怔, 反應過來之後,倒吸一口涼氣。
那十二個印章上,刻的都是豺狼虎豹, 他嫌太醜,就一直收在盒子裡,還以為是傅詢在西北隨手撿來的東西。
遊牧部落被收服之後, 作為齊國的郡縣, 自然要把從前的印鑒獻上來, 請齊國君王重新頒賜。
而傅詢, 把從前他們獻上來的印鑒送給韓憫做生辰禮物了。
傅詢往後靠了靠,一隻手臂搭在憑幾上, 朝他挑了挑眉:“今日也是你收服十二個部落的第三年, 值得慶祝。”
韓憫抿緊唇角, 最後還是沒忍住,一揚手,把空酒杯擲到他懷裡。
他罵了傅詢一句,但是被煙火聲掩蓋掉了。
傅詢把酒杯放回他麵前,指了指天那邊:“快點看,要沒有了。”
這時韓憫看那煙火,才有些高興。
那煙火是在宮城外放的,韓憫麵對著,正好能看見。
而傅詢坐在韓憫對麵,自然就是背對著的。
他看不見,也不想去看,瞧著韓憫眼中映出的光彩,就知道這回的煙火有多好看。
韓憫有所察覺,轉頭看他,循著他的目光,將要望進他的眼底時,他卻舉起白玉酒杯作為掩飾,又轉過頭,望向煙火的方向。
宮城外巨大的煙火將百姓也吸引來了,十來個身著銀甲的侍衛騎著馬,從宮門裡出來。
馬脖子的兩邊掛著竹簍,裡麵滿滿當當的裝著東西,借著火焰紅光,可以看得清楚,那裡麵是小巧的五角香囊。
五角香囊是齊國民間辟邪祈福所用。家中若有孩子過生辰,便縫製香囊,散與鄰裡,多謝天神庇佑。
銀甲反著光,領頭的侍衛勒停馬匹,朗聲道:“今日是收服西北的第三年,聖上恩德,賜五角香囊,免一季稅收。天佑大齊,天佑吾皇。”
還有半句話,他沒說出來——
天佑小韓大人。
這也是傅詢讓他們分發五角香囊的原意。
話畢,領頭侍衛便抓起一把香囊,散與在場眾人。
十來個侍衛從十來條長街分散出去,將香囊分給城中所有人。
五角香囊用上好的綢緞縫製,上邊繡著蓮花錦鯉等討喜的圖樣,上邊四個角都綴著小小的流蘇,最下邊垂著絡子,小巧玲瓏。
香囊裡縫著氣味溫和的藥材,淡淡的清香,令人神清氣爽。
百姓們捧著香囊,看了又看,越看越喜歡,於宮門之外叩拜謝恩。
“天佑大齊,天佑吾皇。”
宮牆之內的傅詢與韓憫自然是聽不見,韓憫撐著頭看天,傅詢看著他。
這種時候,隻消再說兩句軟和話,說不準韓憫就開竅了。
但是還不行。
傅詢在今日之前就思忖了很久,他還不能力排眾議,立韓憫做皇後,也不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的,更不能防住宋國的暗箭明槍。
貿貿然把韓憫捧到高處,隻會害了他。
當然韓憫不會在乎這些,但是傅詢很在乎。
他不想先跟韓憫說些花言巧語,把他哄得團團轉,一逞私欲。雖然韓憫這個人很傻,要是傅詢有心騙他,他肯定會上當。
單讓他知道五角香囊的事情,他肯定得感動得雙目含淚。
韓憫是個很好的文人,配得上西北十二個部落的印鑒,往後也配得上宋國的印鑒。
倘若不能一開口就許諾他無比穩妥的高位,倒不如再等一等。
傅詢伸出手,想要扯一扯韓憫的頭發,卻忽然發現他束了冠。
韓憫拍開他的手,得意地挑挑眉:“往後你就不能玩我的頭發了。”
傅詢笑了笑,沒有回答。往後我當然能玩你的頭發,我還能玩你。
*
夜深,韓憫也要回家去了。
兩人站在紫宸殿外,侍衛將傅詢的馬牽來。
看見這匹馬,韓憫立即後退半步,連連擺手:“不不,不要它,不要它。”
這匹馬在宮道上忽然加速,弄得韓憫有些心理陰影。
傅詢握著他的手,讓他摸了摸馬匹的鬃毛:“沒事,它知道錯了。”
馬匹呼出一長串熱氣,用前蹄擦了擦地麵,仿佛有些不滿。
韓憫道:“不了,陛下還是給我換一匹溫順一點的馬吧。”
“就它了,朕好容易馴服的烈馬,它見到你就很溫順。”
韓憫對此表示懷疑。
傅詢推了他一把:“再不走天都亮了,我送你回去,這匹馬也不讓旁人騎,還得我把它帶回來。”
如同來時一般回去,韓憫握著韁繩,小心翼翼地驅馬向前。
走了一段路,傅詢握著他的腰,又偏過頭去,吹了一聲口哨。
馬匹再次接收到信息,撒開蹄子往前狂奔。
韓憫已經經曆過一次,再來一次,還是被嚇了一跳,喊了一聲。
但是這回沒往傅詢懷裡躲,他直接死死地抱住了馬脖子。
馬匹察覺到他好像有些害怕,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違背傅詢的意願,放慢速度。
韓憫鬆了口氣,摸摸它的腦袋:“嚇死人了。”
“詭計”沒有得逞,傅詢不是很高興,反手拍了一下馬屁股,催它快跑起來。
這回被韓憫發現了,他抱著馬脖子,也不管它聽不聽得懂人話,連聲道:“彆跑,彆跑。”
馬匹安定下來,穩穩當當地向前。
韓憫回頭,質問傅詢:“陛下,你剛剛拍它了是吧?”
傅詢麵不改色,反倒問他:“什麼?”
“我發現了。你的手原本搭在我的腰上,然後你就把手收回去了,我知道你拍它了。”
“什麼?”
“我就知道,來的時候你是不是也拍它了?”
“沒有。”
這個確實沒有,來的時候傅詢吹的口哨。
他神色正經,看不出破綻,韓憫將信將疑地收回目光,拍拍馬頭:“乖寶貝,你彆聽他的,慢慢走啊。”
*
在韓家門前下了馬,巷子裡再沒有彆人,護送的侍衛也隻是遠遠地站著。
傅詢道:“你進去吧。”
韓憫走上一級台階,與傅詢齊平:“那陛下也快回去吧。”
兩個人同時停頓了一會兒,又同時開了口。
“你不進去嗎?”
“陛下不回去嗎?”
話音剛落,他二人就又同時住了口。
再沉默了許久,再一次一起開口。
“那我先進去了。”
“我馬上就回去。”
還是韓憫忍不住,最先笑了。
“怪傻的,那我先進去了,陛下慢走。”
他轉過身,再走上兩級台階,推開門,正巧撞上站在門裡、提著燈籠的韓禮。
燭火幽微,照在韓禮的臉上,將他微陷的眼眶打出兩片陰影,深邃又陰暗。
韓憫一驚,往後正好踩空,摔下一級台階,被傅詢用手臂攬住了。
他站穩之後,拍拍心口,對韓禮道:“堂兄怎麼站在這裡?嚇我一跳。”
韓禮將燈籠拿遠一些,整個人的麵容都陷入黑暗之中。
他輕聲道:“我夜間溫書,聽見門外有動靜,不知道是不是你回來了,所以過來看看。”
“那、多謝,讓堂兄擔心了。”
“不會。”
韓禮笑了笑,看向傅詢,朝他做了個揖:“陛下。”
傅詢瞧了他一眼,冷冷地說了一聲“免禮”,就看向韓憫:“你進去吧,早點睡,明天來宮裡當值。”
韓憫道:“我知道,明天我肯定天沒亮就起床,還能趕上伺候陛下洗漱。”
傅詢笑了笑,推了他一把:“進去吧。”
“好。”
韓憫進了門,將木門閂好,聽見門外馬蹄聲漸漸遠去,便準備回房間。
韓禮還提著燈籠,在他身邊站著。
韓憫道:“打擾堂兄了,快回去睡吧。”
“好。”
他兩人的房間在隔壁,也就一起走在廊前。
經過廊前時,韓憫注意到放在牆角的貓飯碗還是滿的,他的貓今天下午沒有吃東西?
明明平時吃飯都很自覺的。
下午和晚上他回來,貓也沒有假裝不在意地迎上來。
他正覺得奇怪,韓禮忽然問:“你同聖上的關係很好?”
上回楚鈺試過他之後,韓憫對他也有了些防備心,自然並不坦誠。
“沒有,不過今日束冠,聖上找我說了些事情。方才還讓我記得明天當值,就是看我年輕,覺著我精力好,讓我多做點事情。”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傅詢對他好。
韓禮在暗處笑了笑,也沒有拆穿他。
他嘲諷地想著,韓憫與聖上的關係是不錯,可是聖上發現那些書稿之後呢?
還會那樣縱容他嗎?
*
韓憫回了房間,點起蠟燭,燭光自窗紙映出。
韓禮抱著手站在門外,不知道他關進去的那隻貓都做了什麼事情。最起碼,紅珊瑚應該壞了吧?
他沒有聽見裡邊傳來韓憫氣急敗壞的喊聲,反倒是韓憫又好氣又好笑地說了一句:“你怎麼被關在這裡了?難怪沒吃飯。”
房裡,白色長毛的波斯貓安安靜靜地窩在床尾,長尾巴圍著自己,正閉著眼睛睡覺。
韓憫抱起它搖了搖,笑了笑:“統子小傻蛋。”
係統得跟隨韓憫行動,隻有小動物在韓憫身邊時,他才能附身。
偏偏這隻貓也叫作統子。
係統大聲嚷道:“你給它換個名字。隻有在我附身的時候,你才能叫我統子。”
“我不管,統子就是小傻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