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詢垂了垂眼睛,表情有些落寞,翻開還沒看過的折子。
他一早就知道,做皇帝就是這樣的。韓憫不在的時候,就沉悶又無味,時間格外漫長。
所以他特彆喜歡纏著韓憫,逗他玩兒,就算看他生氣,也覺得韓憫這個人特彆地鮮活有趣。
將剩下的折子都批完,傅詢擱下筆,揉了揉眉心。
小太監進來通傳:“陛下,慈明殿的嬤嬤來請陛下移駕慈明殿用膳。”
他望了一眼窗外,天色果然全黑了。
正巧他也有事情要找太後。
他拂袖起身,乘著車輦,在慈明殿殿外下了地。
太後常年禮佛,還是皇後的時候,就時常抄經念佛。
慈明殿也十分素淨,還有一股若有若無的香火氣。
傅詢不常來此處,就算來了,也是請個安就走。
他與太後的關係有些微妙。
先太子傅臨還在的時候,先帝與太後的注意力都放在傅臨身上。
先帝想將傅臨培養成合格的儲君,至於其他的兒子,隻要不給他惹事就好;太後也是如此,對傅臨寄予厚望,對傅詢則是他高興就好,極少管束。
這樣的區彆,好像沒有什麼太大的壞處。但說到底,不過是不肯多用一份心。
及至先太子過世,太後才將目光轉到傅詢身上。
後來傅詢為了韓憫,屢次衝撞先帝。
太後怒極,扶著額頭對惠太妃抱怨:“要是臨哥兒還在,我哪裡還會管他?”
傅詢的脾氣很硬,所以直到現在,他也很少跟太後說起正事,隻要話題還圍繞著日常瑣事,他們就能心照不宣地將這份和平維持下去。
慈明殿裡燈火通明,內殿裡,太後跪在一尊白玉觀音前,雙手合十,閉眼誦經。
她在為先太子祈福。
傅詢也不催促,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
過了一會兒,一個嬤嬤扶著太後出來,傅詢起身,喚了一聲“母後”。
於案前分坐,宮人們捧著托盤魚貫而入,又捧著托盤離開。
沒有怎麼動筷子,傅詢道:“朝中已經定下九月初五秋狩,我記得,每月月初,母後都要去建國寺祈福。這回也當是為獵場軍士祈福,請母後攜幾位夫人在建國寺小住。”
這種事情,太後也經常做。
先帝死的時候,她就帶著一群老姐妹,在建國寺祈福,直到先帝靈柩被運往明山,她才回宮。
雖然不知道傅詢為什麼忽然這樣說,但是在這種小事上,太後一向隨和。
“也好。”
“韓家也在寺裡暫住,煩請母後費心。”
太後這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永安可能要有大動靜,所以傅詢要她照顧韓家。
她也應了。
“哀家答應了陛下這麼些事情,哀家也有一件事情,希望陛下能夠答應。”
“母後請講。”
“徐家小女兒今年也有十七了,平日裡也喜歡騎射,活蹦亂跳的,跟猴兒似的。這回去秋狩……”
傅詢貌似了然,卻應道:“正好,柳家二姑娘也去秋狩,安排她們一起,也好相互照應。”
太後分明不是這個意思,傅詢不願再說,將碗筷往前一推,隻道:“建國寺我也會派人盯著,不過他們到底不周到,還望母後多多費心。”
太後扯著嘴角笑了一下:“那是自然。”
得了一句答複,傅詢便起身向外走。
走出幾步,他忽然回頭,低聲問道:“徐家,徐家大姑娘,是之前和大哥議親的那位姑娘嗎?”
還有許多話,傅詢沒有直接問出來——
徐大姑娘早就嫁了,如今徐家小女兒也長成了,所以徐家一定要安排人進宮?就因為清譽聲望?原來他同大哥一樣,也需要徐家作為助力?這就是太後挑選的最合適的家世?
太後沒有回答。
燭火搖曳,打在人麵上的陰影也一晃一晃的。
*
九月初一的朝會上,告知朝臣,秋狩的日子定在初五。
屆時一眾武將都會隨行前往,文官則留在永安,由悅王爺傅樂與丞相江渙代理朝政。
武將裡有個例外,早幾個月就被變相禁足的信王爺李恕,傅詢沒有提他,也就是讓他繼續待在府裡。
同時,太後請旨,秋狩期間在建國寺中為國祈福。
次日,幾輛輕便的馬車就從宮門駛出,一路駛進建國寺。
韓家也以韓爺爺要養病的由頭,收拾好東西,趕著馬車,搬到建國寺的一處院落去住。
等安頓下來,就已經是午後。
天氣不熱,太後抄了一會兒經書,就與惠太妃一同在寺中閒走。
前邊有人走來,正是元娘子與韓憫。
韓憫手裡提著菜籃子,應當是才陪娘親買了東西回來。
母子倆說說笑笑,韓憫聞了聞衣袖,道:“娘,我身上沒肉味兒吧?”
在建國寺隻能吃素,韓憫剛才陪著娘親出去一趟,趁機吃了點東西解解饞。
元娘子笑著道:“那樣一大隻兔腿,你自己覺得能沒有味道嗎?臭得很,都衝撞神佛了。”
韓憫佯歎道:“唉,那我要是被佛祖收去做小和尚,娘可就損失了一個無比乖巧的兒子。留下我大哥,他那個臭脾氣,不得整天都惹娘親生氣。”
“你小心被你大哥聽見……”
元娘子一轉頭,卻看見韓憫抱著菜籃子,在拆包好的糖。
“得虧這些菜是生的,要不這籃子早就空了。”
韓憫撚了一塊糖來吃,一本正經地解釋道:“這籃子太重了,我吃掉一點。”
太後在簷下站定,看著他二人的身影走遠,若有所感,對惠太妃道:“韓憫是個很好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