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輩子,有她相伴,足夠了。
但是,就在他快要將她擁入懷中之時,突然,仿佛一道無形的霹靂,在他和她的中間,劃出了一道深不可逾越的鴻溝。他無法跨越,隻能眼睜睜看著她立於對岸,麵帶悲戚,雙眸凝望著自己,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終,消失不見。
一幕幕奇怪的畫麵,開始在他的眼前閃現。
父皇的葬禮之上,他遠遠地看到了她的背影,她仿佛有所感應,亦回頭,望了他一眼。
不過匆匆一眼而已。
那時候,她已嫁為人婦,成為了剛繼位為新皇的他的長兄的皇後。隨後,他便去了雲南,在那裡開府。
那一眼,就成為了他去往雲南之前,她留給他的唯一,也是最後的一眼。
後來,京城裡發生了瘟疫,她染病了,被送去寺廟治病。
他看到自己悄悄潛去那裡陪伴於她,半年之後,臨走之前,他鑄下了大錯。
便是那一次的錯,奪走了她的的生命。
他看到她為自己艱難地生下了一個孩子,隨後便死去了,而當時,那個真正的他,卻絲毫不知正在發生的一切。
他看的清清楚楚,她在臨死之前,手心裡還捏著那塊從前那個上元夜時,他半是無賴,半是強行送給她的玉佩……
“文璟!”
他心臟狂跳,駭然大叫,猛地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還在帳中。
那盞吹熄了的燭火,不知何時,複又燃起,身畔裴顯,正酣眠不醒,而他的對麵,不知何時,竟立了一人。
這是一個青年男子,雙目明亮,叫人過目難忘。
他高而瘦,文質而溫雅,周身卻又透出一種仿佛可驅千軍,可策萬馬,教天下指麾即定般的的力量。
此刻他安靜地立在那裡,望著自己,神色寂寂,兩道目光,似帶悲傷,又似憐憫,一動不動,便如此凝望於他。
蕭列心中,從見到這青年男子的第一眼起,便陡然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
他非常肯定,在他此前十八年的生命裡,他從未曾見過這個男子。
但是他的感覺,卻是如此的似曾相識——就仿佛那男子是他生命中的最親近的一個人。
“你是誰?”
蕭列從睡覺的地方慢慢起身,站了起來,問道。
因為那個可怕的夢境,他的聲音都在微微顫抖。
那人凝視著他,道:“我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皇帝陛下不久便要離世。倘若你再去攻打木托,等你戰罷,明年春日歸京,到了那時,太子已然求了皇帝陛下的指婚,終此一生,她將不再會是你的妻子了。”
太子早已成年,但有高人從前從太子生辰八字推斷太子不宜早立太子妃,加上這幾年,太子本人對此亦不上心,故至今未能冊立太子妃。
蕭列立刻想起方才夢中所見的一切,愈發驚駭:“你到底是誰?何來如此的荒誕之言?太子怎會向父皇求娶文璟?”
那人卻不再說話,轉身便出了帳門。
蕭列立刻追了出去,卻追不上那人的步伐,眼睜睜看著那個背影衣袂飄飄,就要消失在了視線裡的雪夜儘頭。
他心急如焚,再次邁步追趕,腳下一個不慎,跌倒在了雪地之中,大叫一聲,忽然聽到耳畔一道熟悉的聲音,有人喚著“三殿下”,一下醒來,再次睜開眼睛,竟看到裴顯坐起了身,望著自己,方才便是他叫醒了自己,而自己還身在帳中。
方才一切,難道竟是個夢中夢?
“三殿下,你可是做了什麼噩夢?方才聽你大叫不停,我被你叫醒,醒來,你卻還睡著。”
裴顯目露關切之色,道。
蕭列通身冷汗,如此的冬夜,整個人卻猶如剛從水裡撈出,呆呆地坐在那裡,雙目直直盯著前方,仿佛那裡有什麼似的,片刻之後,猛地一躍而起,衝出帳篷,卻見前方積雪皚皚,漆黑夜空之下,哪裡還有夢中那人的身影?
“三殿下,到底出了何事?”
裴顯追了出來,見他竟赤腳立於雪地之中,驚疑萬分。
蕭列身影凝固了半晌,驀然轉身,顫聲道:“伯明,我有一要事,須得今夜立刻動身回京!”
他說完,轉身匆匆入了帳篷,穿好衣甲,疾步奔往馬帳,牽出自己的那匹戰馬,翻身上了馬背,驅馬便去。
荒野的雪地之中,一匹雄健戰馬,被一個剛滿十八歲的年輕皇子驅策著,朝著京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就在夢醒之前,他還仗劍高歌,意氣昂揚,而就在此刻,他的心中,卻充滿了驚駭、恐懼和焦慮。恨不得插翅,立刻飛回到那座此刻距離他千裡之外的四方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