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1 / 2)

十裡人間 老草吃嫩牛 13169 字 8個月前

“這沒完沒了的雨!!”

四太太脫去雨靴,抱怨了一句。

她拿起葫蘆瓢,從家門口的朱漆老木桶盛了水,把腳丫子洗乾淨之後,才打著赤足,進了江鴿子家的堂屋。

雨水下了整整五天,出去找孟家的三批人,都陸續回來了,今兒這是最後一批。

“怎麼樣,人找到了麼?”

四太太進了屋子,一邊放下手裡的手提三層黑色六角漆器飯盒,一邊關心的打聽。

簡陋的食盒被打開,一層豆包,一層糖包,還有一小盆絆了香油的小鹹菜。

黃伯伯接過四太太送過來的糖包子,先是點頭道謝,又神色無奈的搖搖頭。

熱乎乎的包子放在嘴邊,因心煩意亂,他就吃不下去,又原樣放了回去說:

“白費功夫,哎……阿旭倒是見到人家父母了,好的壞的,嘴巴都說乾了……”

老頭兒無奈的搖搖頭。

沒用的,人家就是不承認。

甚至人家都不畏懼這邊兒報警通公,為什麼?因為一旦報警,受損的是何明川他們三個,是大雜院滿院子血親。

卑鄙的人總是無所畏懼的。

孟家被人指點過了,壓根不怕這邊翻臉。

人家就是一口咬定,沒有這回事兒!

甚至,他們不介意喊來新的鄰居一起評理,你家兒子是有病麼

好好的給我加一千三百貫?

這話說出去,還真沒人相信的。

人家還說,他們姑娘是何等人?也能看上鄉下的毛頭小子?人家是讀中州那邊私立藝術短高教育的高材生,以後那是要做人上人的……

甚至飛艇站的老眼也找不到了。

沒人知道那位真實的姓名叫啥,自然也就無從找起。

有人有良心,自然有人沒有心的。

沒有心的,卻也未必就認為自己做錯了。

江鴿子家自打開門成了執事堂,這前堂就有了點公共社區的意思。

每天裡街坊人來人往,說什麼的都有,總而言之事情了結之前,大家都習慣在這邊商議了。

他們出各種主意,都覺著自己是有道理的,可偏偏有道理的人遇到了孟家那樣的小人,他們的道理也就講不清楚了。

有人無奈的放下碗,大聲罵了一句:“吃狗屎長大的!!那就是一家壞人!”

多麼簡單的道理,對我有利的皆為好人,對我有害處的皆為壞人。

這就是老三巷子樸實的世界觀。

連賜坐在堂屋屏風後的木頭樓梯上,盤著腿兒聽熱鬨,他膝蓋上還放了一本民法。

他聽到街坊們義憤填膺說的那些話了,聽完也就是笑笑。

這些意見過於簡單而天真。

壞人?

他們沒見過更加壞的,也沒見過更加齷齪的,才會這樣評價世界。

常輝郡,常德郡,常安郡,為什麼是東大陸最貧窮的郡州。

九州李氏為什麼能夠容忍外姓王八百多年,又為什麼幾十年前又忽然不忍了。

難道外姓王跟李氏關係不好麼?

那些從庶民身上剝削來的利益,最後流進了誰的口袋?

外姓王這股政治力量的倒閉,那是因為他拒絕九州在沿海的軍事布局,既然不聽話,那就沒有存在的必要!

這就是根本原因。

至於八百年來,有關於庶民的各種淒慘命運,他們也從都不重要。

連賜輕輕摸著膝蓋上的書籍,這書是很厚的一本,在書裡對搶劫罪的解釋以及量刑那是一清二楚。

並且鴿子對他說了,他想報警就報警,想追究就追究,他也是沒意見的。

是呀,鴿子沒意見,連賜自己卻舍不得了。

人情,世情,法理情,這是個很複雜的事兒。

他心中有個計劃,總是要離開幾年的。

私心講,他不願意把鴿子放到仇恨的環境裡,也不願意這些老街坊說鴿子沒人情味兒。

他想,他還是妥協了吧。

四太太跟著議論了一會,一直到段四哥端著一個小食盒進門,她才停止氣憤,接了食盒,回身去了江鴿子的廚房,拿了裡麵的碗筷,親手給江鴿子還有連賜,另外整了兩份特殊的有肉餡的包子端到樓梯上。

鴿子不喜歡旁人進自己家二樓,她就從來不上去。

連賜道了謝,接過飯食,十分坦然的吃著。

四太太卻看的又是同情,又是心疼。

小貴人是多麼柔順綿軟好脾氣的一個人,又生的這麼好看!又這麼乖巧!怎麼就招惹到了那幾個喪門星了呢?

瞧瞧,都流落到了在樓梯口吃包子的地步了。

明兒他家裡去了,他家裡大人還不知道如何氣惱呢。

想到這裡,四太太捂著心肝回到廚房,又煲了一鍋湯在火上慢慢燉著。

她想著,我總得替這不容易的孩子娘,心疼,心疼他。

可她卻不知道,這孩子自出生,也就有過一年的母愛,還是順帶的。

一餐沒滋沒味的飯端下去,到了下午四五點的功夫,家裡又來了人。

黃伯伯一見來人,老臉先是一白,接著眼睛開始酸澀。

少東家是跟自己的賬房一起來的,見了黃伯伯,他先是慎重的一施禮道:“黃先生,家裡老人叫我與您說,出了這樣的事兒,您也不願意!咱們不怪您,你也彆往心裡去,哎!您老也是身不由己,一把年紀了,還要受這個連累!”

黃伯伯扶著桌子,慢慢站起來,儘量保持著自己最後的尊嚴。

他默默無語的回禮,又從對方手裡接過一個長盒子。

少東家見黃伯伯接了盒子,也是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還好言好語的安慰說:“您老也彆怪我們,這實在是,規矩就是規矩,這兩樣兒……家裡花了四千多貫,彆的,是真是沒能力了,這幾年買賣不好做,彆人不清楚,您還不知道麼?”

黃伯伯摸著老木盒,麻木的點頭,嘴唇哆嗦著說:“是,總是……總是給東家添麻煩了……”

少東家笑笑:“哎……這事兒鬨的……”

說完,他又衝著屋子裡一施禮,轉身他就走了。

他也忙,忙搬家,忙躲禍。

他恨自己倒黴,遇到了一家子災星!

這種人,他是不會從自己身上找問題的。

黃伯伯見那人出去之後,這才身體一軟,差點沒跌倒。

他兒子黃楚旭忙一把扶住自己的父親,這一扶,黃楚旭的眼淚也掉下來了。

黃伯伯雙手顫抖的打開盒子,這盒子裡,有一塊魚龍佩,一支禮簪子裹著綢緞放著,還有一張四千三百貫的贖條兒,另有兩張解聘書。

這真是……一世心血都白費了。

黃楚旭的心裡又疼,又是憤怒。

他看看自己的大姑,又看看縮在牆腳那三位,以及這一屋子迷迷糊糊的老街坊。

這人啊,憤怒到了極點他也就不憤怒了。

黃楚旭取出聘書,把盒子放到自己表弟何山手裡說:“阿山,你就當心疼一下你舅舅,以後……就算了吧!

哎!就這麼著吧,我爸六十多年的前程沒了,養老金也沒了……哎,以後有事兒,你就是找他,他還能咋辦呢……就這吧!”

坐在牆腳正給發燒的孫子換毛巾的老何太太一動不動的盤腿兒坐著。

聽到外甥這樣說,她沒回頭的對兒子說:“阿山,給你表哥,舅舅磕頭!!”

何山慢慢跪下,咣咣咣的磕了三個響頭。

黃楚旭扶著黃伯伯就這樣走了。

還要人家父子咋辦?

沒辦法了!

何明川支著傷腿,靠著牆看著前方,眼神僵直一動不動。

鄧長農斜靠在夾角,他的大腿上躺著脖子上裹著紗布,依舊在滲血的林苑春。

彼夜,連賜坐在二樓,看著桌子上的幾樣失而複得的東西,心中自是百感交集。

除了他的禮簪,玉佩,從河裡撈出來的戶籍證明之外,桌子上還有鄧家,何家,林家的房契,另外還有那三戶送來的兩百貫,還有街坊集資的八十多貫。

他清楚他的照相機,手表,鋼筆大概是這輩子都回不來了。

身外之物,沒了就沒了吧。

連賜如今為難的地方不在財務,卻是麵前這三人,以及這三人送來的終身雇工合同。

他要這三個白癡有何用?

連賜看看江鴿子。

江鴿子歪著嘴兒,斜靠在椅子上看房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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