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無兒無女,有孩童失去父母,杆子爺也會應諾照顧這些人的。
像是五奶奶那種有祖業的不算,可他的棺材也得江鴿子來送。
像連翹這樣的,沒了媽媽,有爹等於沒爹的,她現在就歸江鴿子管,也住在這老戲台的地下室。
除了連翹,那下麵還有三四位無兒無女,家裡貧寒的孤寡老人,自搬遷開始,人家就賣了並不多的家當,把錢兒往江鴿子手裡一交。
剩下的,他們就不用管了!
到了年底,老少爺們出了尾戲錢兒,都會按照收入比例,往杆子爺手裡交一部分,杆子爺再貼補一部分,這就能把日子熬下去。
以前江鴿子不立規矩,也是嫌棄這樣的事兒麻煩,那些錢兒就給了黃伯伯,叫他照應孤寡。
如今老三巷拆遷了,有些不明顯的問題露了出來,他就不想管也得管著了。
在沒有皇室,宗室補貼的歲月,杆子們還真的是窮逼爺兒。
所以,關山阿黎很窮,他就是有曾經的收入,大多也都貼補了老家了。
錢不夠咋辦?就隻能杆子爺兒自己勒緊褲帶省著唄。
他們可不像江鴿子,還有個新人村,隨便拿牛肉乾去賣。
其實杆子就是這種偏執的種族,立下杆子,他們就是這十裡人間屬民的爹娘。
而街坊們,也會孝敬自己的杆子爺,這個孝敬可是要超越薛班主的戲迷的。
老鍋邊緣咕嘟,咕嘟的在冒著醬色的小湯泡兒,那泡兒一破,湯水又順著鍋外沿一路滴答到灶邊上,升騰成肉香,鋪滿了老三巷。
江鴿子接過何明川的雨傘打開,慢慢走到關山阿黎身邊問:“這樣的天兒?你怎麼出來了?”
關山阿黎沒抬頭的悶聲說:“常輝很安全,我很閒的,喏,就來給您送請柬來了。”說完,他從口袋捏出一個裝信的防水硬塑料袋兒,遞給江鴿子。
他捏這封信,跟捏撲克牌一般。
江鴿子接過信袋兒也不打開,隻好奇的上下打量著關山阿黎,這也不年不節的?這家夥今日神經了?怎麼穿的這般隆重?
跟個出土文物一樣。
今兒的關山阿黎,穿著一套相當繁瑣的,袖口領口磨的毛邊兒,原本是黑色,如今洗的發白的,上麵滿是補丁的祭祀禮袍。
今兒是下雨了,然而氣溫絕對悶熱,瞧他這袍服的厚度,少說也得七層的樣兒。
不,連上補丁,得有八層。
他還舉著一把比普通雨傘大七八倍,也補著補丁的老式桐油傘兒。
江鴿子問他:“我說關山阿黎?你……不熱麼?”
看著都熱啊!
關山阿黎卻笑笑,眼睛依舊盯著肉鍋說到:“明天淩晨,殿下要帶著人從常青山腳下破墓,為了表示對亡人的敬重,我們須得穿禮服,還得著服齋戒三日方可動土。”
江鴿子明知故問的輕笑:“怎麼,他不從老蓮池走了?”
關山阿黎揭開鍋蓋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殿下就舍不得你為難。”
江鴿子鄙夷的一笑:“騙鬼呢!這話,我不信!”
“真的,殿下最近心情不太好,他自己想不明白哪兒得罪你了……”
江鴿子擺擺手,指著一邊兒還算乾爽的青石條說到:“這話你就彆說了,我也不愛聽!那個人……哼!茶亭你也進不去,咱倆那邊坐吧!”
他們一起走到青石條子前,一起坐下。
看著前麵的雨霧,關山阿黎拍拍自己的舊袍子無奈的說:“前幾日我們還說呢,好歹上麵得有個人照顧,您跟殿下如若在一起,財政上便再也不能卡咱們!我們的日子都能好一些……咱杆子們如今雖另出一局,可財務補貼到底跟不上……”
江鴿子聽完,便冷笑著嘀咕了一句:“那就散了乾淨。”
許是他的聲音太小,關山阿黎沒聽明白。他就一伸手,抱住江鴿子的腰把他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坐下。
刹那間,世界忽寬廣起來。
江鴿子坐在巨塔的肩膀上,恍惚了好半天兒才說:“你就是把我放在巨人的肩膀上,我也看不到那麼遠!我與你們不熟,與那家夥以及那家夥周圍的一切都格格不入。關山阿黎,我跟你們交情不到,也管不了那麼寬!我的承諾裡麵,從來也沒有你們……而且,你們沒有資格讓我犧牲,想做烈士你們儘管去,能把日子過成你這個鳥樣子,也是夠了!”
人家區區六十貫買了一群賣命的杆子。
特殊事務局的夜餐補助也不止這些吧?
關山阿黎到底有些失望,卻也沒再勸說,他有些僵硬的跳轉話題說到:“江杆子,你家~這肉真香!你的屬民對你真好!我家裡的屬民可不常給我燉肉吃,山裡窮呢!你這杆兒當的滋潤,比我們……都強!”
強太多了。
能在屬地呼風喚雨,得到全心全意擁護的杆子,最初幾代杆子還能做到。
那時候曆史特殊,老百姓不許到處亂跑。
如今,那是想都彆想。
關山阿黎是真的很羨慕江鴿子與屬民的親厚關係的。
他住在戲台那些天,如遇天氣好了,常有婦人一排排的齊齊坐在這裡,嘴裡說著,給我們杆子爺做個褂兒,給我們杆子爺做個鞋兒,給我們杆子爺繡個鞋墊兒……
他們吃到好吃的了,就念叨,頭茬子好香瓜下來了,咱杆子爺沒吃到這第一口,咋今年這香瓜都不香了呢!
他能從那些人的眼睛裡看到敬愛,而不是畏懼。這個跟他在自己的屬地截然相反。
他在關山那邊,彆人是不敢與他平視的。
江鴿子可不接他這話,隻笑著客氣道:“強哪兒了?也就是驢糞球子,表麵光鮮。我難為著呢!我以前遇到過一位老人家,她就對我說過……”
江鴿子忽不說話了,他看著遠處,就連靈魂都仿若被叫停了般的靜止了。
關山阿黎彆看是個巨人,可是這家夥有一顆七竅玲瓏心。
他見江鴿子不說話,知道勾起了他的心事兒,他就乖覺的不打攪。
雨越來越大,最後在地麵彙集成了小何。
他們一起隔著頭頂巨大的雨傘,呆看向遠方各自想心事。
大約七八分鐘,江鴿子總算開口說到:“那位,那位老人家說,人不能太貪婪,也不能要求太多。你送出十分好,能得到三分回報就是菩薩保佑了,畢竟人心隔了肚皮呢!”
關山阿黎卻問:“您家老人信菩薩的?”
江鴿子抬著臉,笑著說:“我家老人就是菩薩,她常說,人這輩子,什麼東西都沒有虧好吃!每個給你虧吃的人,都是度你的菩薩,你要謝謝他們……可我那時候除了不吃虧,幾乎什麼都吃……”
關山阿黎點頭說到:“老人家睿智。”
“是呀,誰家沒點兒拖累?咱也不能要求彆人跟自己一樣!就像你,你不能跟我比,你是山裡的,我是城裡的!再說了,我什麼身材,你什麼身材?我若也是你這個身架子,他們也不會給我見天燉肉吃了。”
簡直太能吃了。
在他看來,高克人唯一的出路就是上交國家。
這些盾卒出身的牲口,每頓吃兩籠屜蒸米飯,才算做打底兒,就是家中有百畝地,都養不起他們這樣的大飯桶。
還有,這肉是給自己燉的麼?
這是自己燉給街坊們的好不好。
老街坊如今都在附近租住,在人家房東家裡開火浪費不說,花錢不少,都未見得能吃舒服了!
人麼,有錢兒的才追求精神呢!
這些老少爺們生活才起步,都想給兒女存點家底兒,大本事沒有,就隻能從力氣上換,從牙縫裡節省。
江鴿子看這段時日,親近點兒的街坊都瘦的不成了。
他怕出事兒,就從隔壁遊戲界麵牽了牛,羊,雞出來,挨家隻收少量份子,給大家整個集體的灶頭,添幾滴油水。
好歹都在左近出工,想喝點熱水都要有地方不是。
這是杆子爺的爹娘心。
老三巷是拆完了,可老三巷的人心還沒散,這老戲台還在,他這根杆子還在,街坊就有人心疼。
如今街坊們是都瘋了,都是一副賺錢兒不要命的樣兒。
連段四哥都扛著四份工,他是上午碼頭卸貨,下午工地背建材,傍晚跟四嫂子去工地收破爛兒倒騰,晚上夫妻倆還要去小工地給人看看更。
江鴿子也說過他們。
可都上有老,下有小,又搬家收拾屋子,滿世界都是窟窿要等填補,做爹媽的不拿肉身去堵,他們還有啥?
沒法勸!也不能勸。
現在好了,他這裡大肉鍋支著,到了每天傍晚,那些老街坊們會帶一些糧食,還有各色菜蔬,外加二十個錢兒,另預備一口大鍋,來到老戲台前麵等著打菜打乾糧。
一大鍋連骨頭帶肉塊子的燴菜,外加十數個夯實的大餅子,就交二十個錢兒,全家都有營養補貼了。
老街坊自然是對自己的杆子爺,又是心疼,又是驕傲,隻恨不得拿出一條窮命去報答。
其實吧,也沒他們想的那麼嚴重。
真的是舉手之勞,眀賬上江鴿子是貼補,而事實上,灶頭的工是街坊輪流按照戶頭出的,請廚官的錢兒,外加其它雜費,每戶二十個錢兒剛剛好。
畢竟人多麼了嗎!
瞧大家吃的高興,江鴿子這虧也吃的開心。
不過,他也沒開心多久,如今他又不好了!
他還不能跟這個傻大個子說,那群混蛋吖,都慣壞了!心黑了!都齊齊的逼迫他成為大藝術家呢!
這話要是說出去,得讓人笑話死了!
他去藝術家大會耍金箍棒咩?
哦,金箍棒,怕也是藝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