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穿黑色銀邊黑細羊絨卡腰軍裝大衣,內著黑色銀邊細呢軍服,紮著小牛皮腰帶,帶下還配了裝飾用的銀把禮服短劍。
看上去真是帥氣又威風。
冬日的寒風吹著碎雪亂飛,錚亮的過膝軍靴踩在雪麵上嘎吱作響。
他一步一步的走過去,然而這樣陌生的他,卻令老街坊們心中又是驕傲,又隱約升起了一些畏懼之意。
他們的杆子爺,其實就應該屬於那套衣服後麵的世界吧……雖然心裡不想承認,可是,瞧瞧這身衣裳,跟咱們杆子爺這個人是多麼相襯啊!
街坊們都沉默的站在哪兒!有人眼眶已經濕潤。
江鴿子笑了一下,他伸手摘下自己的帽子,露出了自己修剪的十分利落的短碎發。
他正要開口,說點感動人的話語,身後卻衝出一個肥胖的身軀,將他撞了一個趔趄。
這一撞,分離的愁苦刹那就沒有了。
“等我!等我!!”
胖球子一路飛奔到老鍋灶台前,她先是伸手揭開鍋蓋,看著滿籠屜的大饅頭,咽了一口口水後,她又相當自覺的跑到一邊的石台下,取出一個特大號的飯碗,用手端著,開始尋找起來。
那胖球子正是連翹,她倒不是來送江鴿子的,人家就是等開飯的。因為她已經養成,排隊會排在地下室一個姓孫的奶奶後麵,所以吃飯的時候,即便是來的早了,她也要先找到孫奶奶。
連翹很快就找到了,站在人群裡的孫奶奶,頓時她肥胖的大臉上露出開花饅頭一般的笑容,當她端著飯碗疾步路過江鴿子身邊的時候,她腳下一停,發現了一張熟悉的臉。
不管是穿著布衣的杆子爺,還是穿軍服的杆子爺,這對連翹是沒有區彆的。
所以這個大胖丫頭,迅速把自己的大飯碗藏在身後,態度特彆認真的對江鴿子說:“爺爺,吃完了!沒了!你走吧!”
可憐的孩子,顯見她是沒少被江鴿子騙的。
江鴿子啼笑皆非,他握著小鹿皮手套的手,順手在她腦袋上拍了一下說:“傻丫頭!就認吃!”
說完,他笑容就如往常一般的來到段爺爺,段奶奶的麵前,他看看他的老街坊們,語氣溫和又輕鬆的說:“那,我~就走了啊!今年年節怕是要麻煩幾位哥哥了。”
段奶奶眼眶通紅的,老太太嘴巴打著哆嗦,把手裡的一個大包袱放到江鴿子手裡說:“杆子爺兒……咱還小呢,你出去也頂不了大梁,遇事兒,您可彆傻衝啊!知道麼?”
江鴿子失笑,耐心的解釋給她說:“奶奶,您彆擔心,我這是文職。”
老太太抹了下眼角,語氣有些抱怨的說:“你也沒讀過幾年書,他們找您麻煩乾嘛啊……我知道,總歸是我們對不住你,一點事兒都扛不住,老連累你為我們奔波……”
江鴿子與老街坊們一一告彆,大家舍不得,他也舍不得。
這種挺難受的彆離一直進行到,從老三巷路口慢慢進來一隊軍人,為首那位四十多歲,他身材高大,五官菱角分明,皮膚白皙,氣質斯文,還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兒,腳下皮靴比江鴿子要短上那麼一大截。
在九州部隊,有時候,軍靴也是區分上下關係的一種分辨物。
像是一般的士兵,他們穿的是短靴。
眼鏡兒捧著一個折疊的皮革製品來到江鴿子麵前,軍靴後跟清脆一碰後,他彎腰恭聲說:“長官,您吩咐的東西我們已經給您準備好了。”
江鴿子接過他手裡的皮革,也點點頭說:“我東西也收拾好了,叫他們帶你們下去拿。”
“是!”
這一行共二十位軍人,是俞東池特地為江鴿子調撥來的。
也是他信得過的,最後屬於他的京軍。
一部巨大的皇家城堡開動,從常輝到北燕,除司機外,江鴿子現在也是有生活秘書的人了。
他現在不但有秘書,還有廚師長,廚師助手,還有十二人的職業京軍,要配合他完成任務。
這麼多人,外加一輛吃磐能的吞金獸,要是按照以前的合同,那肯定是江鴿子自己付費。
現在麼,他們享用最好的物資,拿雙倍薪水,事後還有紅利獎賞,這一切都是北燕與俞東池付費。
至於女皇,好像……她的手繞過俞東池,伸到燕那邊了。
想來好笑,原來她是有繞過俞東池的方式的,大概是怕人說貪財吧。
看到下屬下去,江鴿子蹲在地上打開那張皮革,他緩緩伸出手,從地下一支一支的抓出十六根,一米長的脫皮女貞樹木杆子。
江鴿子將這些木杆子放進皮革內卷好,再用皮搭子一條一條的束緊,最後,他就像背了一包魚竿一般,將皮包背在身後,慢慢站了起來。
這一次,是真的要離開了!
歸期未定!
上午九點整,老三巷街口,各大建築公司的建築隊都紛紛趕來上班。往日這些建築工人的言談舉止,難免就有些吵雜。
可今天,這些人才剛邁步入巷,就看到一隊軍人,列隊兩行,人手左右提著一模一樣大的黑色皮箱,正在往外走著。
走在軍人最前麵的,是一位……相當不好形容的長官?
昨兒他們還見到這位的照片掛在老三巷口呢?
不是說是杆子爺?藝術家麼?
怎麼今兒就是軍人了?
心裡有著疑問,然而他們還是乖覺的左右讓開了並不寬敞的通道。
而就在隊伍路過的時候,有個小姑娘發現與媽媽分開了,她就忽哇的一聲哭出聲,小跑著衝出人群,疾奔幾步,一下子就摔在了江鴿子麵前。
江鴿子腳步停頓,才要彎腰去扶,卻聽到有人喊了一聲:“瓜子!!”
接著,穿著建築工地製服的女人,跑出人群,幾步來到江鴿子腳前,猛的跪坐在地,一把抱住了自己孩子。
孩子又驚又怕,哇哇大哭著,她就像普通的媽媽一樣,慈愛又溫柔的哄著:“瓜子沒事兒啊!嚇到了!媽媽不是在這裡麼?”說完,她抬頭剛想道歉,當眼睛與江鴿子對撞,兩人都驚了一下。
江鴿子意外的看著麵前這人,反應片刻,他就若不熟悉,隻是認識那人一般,微微點點頭後,他繞開她就走了。
那隻是幾秒的眼神交彙,他能從她狼狽的一身舊工服,還有那雙抱著孩子的粗糙雙手上看出,這個女人的日子過的並不好。甚至,她抱著的孩子,身上穿的保暖衣裳也是質量最不好的那種。
她們穿的甚至不如連翹。
然而……那又如何呢?那孩子從八歲開始過的日子,怕是連這個待遇都沒有吧!
那女人傻乎乎的抱著自己的女兒,隊伍遠了,她都是一動不動的。
整齊的腳步聲消失,她眼裡慢慢滑下淚滴,嘴巴微張的喚了一聲:“楠楠……我的楠楠……”
看隊伍走遠,又有一位女士從路邊跑過來,她先是扶起跪坐在地上的這對母女,一邊扶一邊問:“娟兒,你這是咋了啊?來,小瓜子兒,大姨抱抱,你看把媽媽嚇的,以後可不敢亂跑了!摔疼沒有?”
這女人撩起孩子的褲腿看了一眼,見到孩子沒事兒,這才安心的帶著自己打小長大的好友,一起來到工地一邊的工棚下小心翼翼的問:“娟兒?娟兒?你怎麼了?”
邢玉娟此時眼淚已經收了起來,她伸手抹了一把眼睛,笑著說:“沒事兒!就是嚇了一跳!”
那女人聽到邢玉娟這樣說,頓時也是氣憤,她拿著安全帽對著工棚猛的一敲道:“這群該死的老兵,嚇唬小平民作甚?看把咱小瓜子嚇的!”
小瓜子嚇了一跳,又抽泣起來。
邢玉娟抬手溫和的在孩子眼角下抹了一下說:“是個誤會,你也看到了,是小瓜子衝撞了人家!”
那女人恨鐵不成鋼的空出一隻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說:“哎呀,我算是看不下去了!玉娟,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日子!真是……我要是你……我就把眼前的日子過好!你不心疼你,你心疼心疼大瓜子,小瓜子成不成?孩子們爹跟你分契了,你倒好,一文贍養費你也不要,你是不是傻?”
邢玉娟半抱著,脫下小瓜子的小布鞋,用力在工棚上磕著泥巴,她一邊磕一邊麵目冷硬的說:“總是我對不住他,一直因為家裡連累他,這麼多年,也是難為他了,再跟人家要贍養費,我沒那厚臉皮!”
那女人一聽更氣了,她大聲說:“好!就算你說的有理!可你見天貼錢跟蔣增益搶項目,你是瘋了麼!都是兩家人了,你看看這段時間,你都因為非法競爭,進了幾次衙門了?孩子們跟著你這都過的啥日子?你再看看人家蔣增益啥日子?”
她放下安全帽,伸手握住邢玉娟的雙手說:“娟兒!算姐求你的好不好?咱就去咱廠子那邊,把那張彙款單收下,反正也是邢旭卓拖累了你這輩子,你這是何苦?
那可是五百貫啊!你看看老大家這幾個孩子的日子,你再看看你二哥三哥家那幾張臉,解氣不?有錢什麼都好說!我要是你啊,我就接了這錢兒,穿金戴銀也好,金羹玉液也好……你信我,這世道,有錢兒啥都好解決!明兒你收拾好自己,咱一起去再找找楠楠,你說你在兒子麵前,總也得有個體麵的人樣子……”
這女人話還沒說完,邢玉娟就麵露譏諷,她一伸手彎腰抱起孩子,丟下一句:“我去工地了!”
說完,她沒回頭的就走了。
一邊走,邢玉娟一邊想,她一切的苦,皆是她的報應!楠楠不認她,父母冤死,除了不能原諒的邢旭卓,蔣增益。
她也不可以放過自己!她得吃苦!她得受罪!她就不配獲得一天的好日子!
最後,在墮入地獄之前,她要想辦法,把該進地獄的人,一個個的全部拖進去,跟她一起臭,一起惡心!
這才是人間該有的正道理!
1888年的最後尾月。
一輛巨大的,打著北燕軍部標記的磐能飛艇停泊在常輝郡還未完工的飛艇站前。
與九州其它國各種各樣的飛艇塗色不同,北燕的飛艇噴漆冷硬又難看,黑灰色!
甚至它的造型也是全無美感,隻注重實用性的。它是規規矩矩,上圓下方,就像個劣質的,沒有塗抹奶油的蛋糕胚子。
最可笑的是,這個醜陋的蛋糕胚子,偏又有個美好的名字,它叫葉芝三十。
這大概是隻有蓋爾九州人才明白的一個梗了。葉芝是九州神話傳說裡,接近洛神的一位美人神仙。
而燕的皇帝陛下,李瓊特,他喜歡用美人給自己的戰艦,飛艇,遊輪等等之類大型的武裝器械,起上一個他認為是獨特的名兒。
陛下認為這是一種幽默!可他有些不理解,為什麼他的指揮官們,每次聽到這樣的名字,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憋屎表情?
是他給的軍費不夠麼?還是這些俗人不懂幽默?
在九州,隻有燕的皇帝是姓李瓊的,有關這個姓氏的由來,是個全世界人民都熟知的,悲催的大老婆與小老婆交鋒以後的故事。
人分二等,由李生瓊。
簡而言之,這就是一個父母的合並姓氏。
雖然籍道本人都死了幾百年了,燕的李瓊氏,中二病一如既往的沒有治愈。
他就是要姓李瓊!
天空下著碎雪,葉芝三十的最高平台上,爬滿了下等空軍,機械的油膩味道,即便是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冷空氣裡,都遮掩不住。
那些士兵手裡拿著軍隊內部配發的小瓶二兩裝白酒,一個個的穿著單薄的衣裳,露著疙疙瘩瘩的壯碩肌肉,正在毫無姿態的對下麵的車隊評頭論足。
一位士兵指著下麵一輛一輛開入艙室的給養車說:“看!又是一輛頂級的皇家城堡!”
有人就問:“幾型?”
“頂級滿配!裝載四人飛行器的□□!”
然後他們一起吹起了口哨,不敢大聲,隻能小聲噓噓。
有士兵歎息了一聲後說:“要二百萬貫吧!這是第幾輛?”
“第四輛!”
“嘩……楚原來這麼有錢麼?”
熟悉內情的士兵譏諷了一聲道:“楚昨天就登艇了!你知道個屁!沒看到車身上的噴漆麼?那是麒麟,京軍!”
“哦!嗬~所以又是一隊鍍金的皇家屁麼?真是……就憑這些人麼?”
“誰知道呢?陪著這群人去無人區,想想就絕望!”
葉芝三十半月前出發,一路繞著九州,四處接著各國送來的所謂精英。
這群低等士兵,精英是無緣得見的,下倉不是他們可以去的!
所以這一路,他們倒是把以前從未見過的皇家城堡車型,看了個全換。
說嫉妒也好,羨慕也好,這些人都是為了燕而來的,他們也就是虛張聲勢的表達一下心裡的不忿而已。
畢竟,像是全球最好的皇家城堡,燕皇室都擁有的不多。
然而,隨著行程縮短,從中州開始,葉芝三十開始降落不明機場,一些以前隻在畫報上,電視裡,廣告裡才能得見一麵的皇家城堡,如今就像不要錢的一般,短短五天的功夫,下倉內已經停放了有三十多輛了。
最可氣的是,它還是從基礎車型,一路攀升到了如今的頂級車型。
燕的軍中配置在九州,屬於中檔偏上。
然而在這群下等士兵當中,最高月薪也不過是一月三十貫。
三十貫距離三百萬貫太過遙遠。
一樣都是賣命的!憑啥他們就要混頂部機械倉?所以說幾句酸話,這個倒也是能夠理解的。
他們喝酒看熱鬨這樣的行為,機艙長就放任了。
士兵們議論紛紛,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
有個士兵忽然喊了一聲:“禁聲!”
“你瘋了!下士?你叫我禁聲?”
說話的士兵很顯然是嚇到了,他顫抖的拉拉自己的長官,指指下倉入口的位置顫抖的說:“那邊……您看那邊啊?”
他的長官罵罵咧咧的踢了他一腳之後,晃動微醺的身體,靠著欄杆舉目看去,當下,這位一直說著粗話,吹著牛逼的上官也傻了。
他嘴巴顫抖,好半天才說:“為什麼?古巫?是古巫?難不成死了,就地就要把我們超度了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