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點, 江鴿子慢慢從城堡車臥室的床上爬起, 揉下眼睛,呆滯許久才拉了一下床頭的鈴鐺繩子。
他的床很大,橫寬三米, 長倒是不長的, 至多兩米五,需要略微掙紮才能爬下去。
受空間所限, 他的房間就隻能放下一隻靠窗的躺椅,一張床,辦公桌子加一把配套的椅子,為了體現空間, 他的複古點唱機,是掛在空中的。
然而這也是城堡車內最大的臥室了, 有足足三十五個平方, 還有一扇如果陽光正好,拉開窗簾室內就能鋪滿光線的一牆懸窗,窗是奢侈的五層, 雙層防彈玻璃帶三層自動升降,用特種鋼材拉出細絲,編織成窗紗的那種。
如果一扇大窗還不能體現他現在已經悄然成為特權階級,那麼地上那張從南大陸百十多貫定製的地毯, 也能從彆的角度體現出, 他如今腳底板也是有人替他珍惜的了。
還有他蓋的那床被, 有個牌子叫槳素, 去年這個牌子全球就隻出了三百套,其中有兩套在江鴿子這裡。
槳素所謂的一套就是從春到夏,有鋪有蓋,有裝飾配件的六十多種床上用品。
而這兩套都是俞東池傻乎乎的打著軍中內供的名義,悄悄補貼的,用的是他的皇子身份定製,總共隻能買兩套,兩套就都巴巴的送到了江鴿子這裡。
東西領回來,江鴿子就隨意的交代給了戚刃,一套在他的城堡車上,還有一套被丟在老三巷的地下室裡。
江鴿子自己是覺著他活的簡單又環保的,可是他卻不知道,並不是誰都能定製一部皇家城堡,雖車是連燕子按照投資股份分成給他買的,而這車的內部裝修卻是俞東池悄悄貼補的。
俞東池就是個傻子,他打著軍中內供的名義貼補了大量的東西,而江鴿子這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死宅,怕是一輩子都發現不了,自己的生活到底跟彆人有什麼樣子的區彆。
他不像彆的軍官那般,有個基礎理想,為了理想會延伸出社交生活,會到彆人的屋裡拜訪一下……
就是拜訪了……大概他也分辨不出,羊絨與精羊細絨的區彆。反正地球是沒有精羊西絨這個玩意兒的。
聽到拉鈴聲,戚刃惴惴不安的,端著一盤湯羹與食物走進房間,他先是小心翼翼的打量江鴿子的臉色,端著萬二分小心的問:“閣下睡的好麼?”
江鴿子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看他彎腰利落的收拾床鋪,還有些小心思的給房間放了付費的舒緩小提琴音樂,就笑著搖搖頭,回身拉開窗簾,看著外麵來來去去,正在搬動乾柴那些下等兵問:“外麵準備好了麼?”
他精神有些萎靡,昨晚與百裡香僵持一夜,而百裡香除了身上的衣服被換掉,其餘一切正常。
是的,便是丟失了杖頭,在外麵野了一圈,百裡香其它功能依舊正常。
那麼,問題就來了。
百裡香是如何從遊戲世界分離出去的?為什麼魔魘不被蓋爾人看到觸摸到?百裡香卻可以?
自己與這個遊戲世界到底是因為什麼原因,從地球結緣而來的?很多問題百思不得其解,他需要喝上一杯放鬆一下神經。
一群不知道從哪兒飛來,隻食腐肉的烏鴉徘徊在乾柴堆附近,一大片的站在搖動的灌木上,如黑花般盛開。
聽到江鴿子問話,收拾床鋪的戚刃便聞言一僵,接著點點頭回答:“葬禮在九點,您……去麼?”
說完,他拿起羽毛枕頭,使勁拍打起枕頭中央的位置。他希望自己的長官可以出現在葬禮現場。
在他看來,人做了好事就應該被人知道,這才是圓滿,不然……有些人是一輩子都不知道好的。
從葫蘆口到禁區,這一路外勤任務一直就是自己的長官帶隊保衛。
至於船上那些廢物,戚刃就覺著他們是來討便宜的。
江鴿子端起桌子上的熱湯,喝了幾口之後很痛快的說:“去!”
有幾位士兵的遺體,是他昨天與俞東池他們親自帶回來的,他們大多都屍首不全,為了把他們的屍體拚湊整齊,那可真是折騰了許久,最後不得不找了大袋子搬回來的。
既然結緣,便有始有終吧!
戚刃聞言,頓時臉露驚喜,才要張嘴說些什麼,可江鴿子卻忽問他:“咱們……還有甜的酒麼?就是我上次喝的那種。”
戚刃一愣,下意識的看看自己的腕表,這個點喝酒?
江鴿子看他這樣,便耐心解釋到:“唔……我覺著我有些神經有些緊繃……需要做一些放鬆。”
戚刃頓時擔心起來,他站起嚴肅的問:“需要為您約一下隨隊的心理醫生麼?”
“哈?我們還有那個?”
“哪個?您說心理醫生?我們當然有了閣下!這麼大的行動……整個探險隊平均年齡不到三十歲,有很多年輕的士兵與您一樣是第一次與死亡如此接近……”
戚刃絮絮叨叨的說著,江鴿子卻扭頭看向窗外越來越高,越來越多的柴火堆,還有那些浮在空中的亡靈。
一些下等兵抬著特種焚燒油在乾柴上均勻的撒著,大量的裹屍袋被人從下倉抬出來,整齊的擺在柴堆的鋼板上。
他嘀咕了一句:“我不需要心理醫生,你們的最高指揮才需要……。”
“您說什麼?”
“沒什麼……嗯……這酒不錯!”
“當然,予喜是最好的甜酒。”
戚刃一邊說,一邊推開靠床的假牆,進入浴室為江鴿子放水洗澡。
浴室內傳來更大的一聲:“隻有咱們倉庫有予喜!”
這酒皇家酒莊出品,一般就隻出現在重要國事的國宴酒桌上。
江鴿子慢慢抿著剛發現的好貨,他是進入禁區之後,才知道世上真的有味道符合一切味蕾需要的酒水的。
比如這個什麼予喜,他就喜歡,他也需要喝一杯來放鬆一下。
除了百裡香這件事,他昨夜聽到一場近似於精神病人發瘋咆哮一般的告白,江鴿子不知所措了。
以前的人生經驗告訴他,即便是喜歡,也是有個時效的,感情虛無,與微量元素有關,有時候一股子生理熱勁兒,熬過去也就是過去了。
他是沒想到有人會願意陪自己去死的,燕子的感情他理解,因為自己是他對世界還有眷念的唯一稻草,可俞東池……他的愛就有些奇怪了……
為什麼會愛自己呢?
兩輩子從未有人說過愛他,地球華夏人似乎對這種咆哮式的愛情,並不喜歡,認為它是過時的,做作的一種表達方式。
當然,電視劇裡那些不算,演的。
在地球因為那個不能說的原因,他不敢愛!在這裡,雖然思想成熟,可是軀體卻總是慢半拍的沒有發育出需愛的微量元素,他也覺著現在自己年紀不大,一切隨緣。
可隨來隨去,就等到這麼複雜的一個生物,這就難辦了啊!
人家甚至想跟自己去死!
這個就嚴重了啊!
其實在地球如果看到電視劇裡,主角用俞東池這樣的方式去表達愛意,他會毫不客氣的按動遙控,一秒都不耐煩多看的立刻換台。
可當這樣的愛,被人滾燙的捧到他麵前,說~老實話……單身兩輩子,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他也思想過,早上起來,睜眼扭臉看去,哇!俞東池哎!
肝疼!
雖說人這輩子不一定最後跟誰走到一起,可看著那雙眼睛,江鴿子真的有些無法拒絕了,該有的真誠,人家都有了。
他……這算是作孽了麼?
那?以後要對他好點麼?可是什麼又是好呢?
按照地球的辦法,體現好的正確辦法是什麼呢?
買買買?
似乎,那個人不太需要買買買吧?
熱烈的擁抱什麼的?
呃,不能想象……肝疼!
他想去跟連燕子商議,可每當想起燕子那張鋪滿聖光的臉,想起他的那種適合供在聖壇上的氣質,他覺著那人大概是不懂這些的。
江鴿子給自己又倒了一杯甜酒,加了佐料裡的小檸檬片,拌著連喝了兩杯。
利落的收拾完屋子,戚刃打開櫃子,將長官那套束身,肩膀上繡著白色祭祀花紋的軍服準備好,連同帽子,妥妥當當的放在大床中央。
江鴿子換上了這套衣裳,開始對著鏡子熟悉自己的每個切麵。以前他很少認真的去這樣看自己,總覺著身魂無法合一。
他的魂魄並不美好,就是個普通地球少女口中的憨厚大叔。
直至現在他想起自己,都會忽略皮囊,用那個憨厚大叔的角度去感知這個世界。
那麼問題又來了。
俞東池到底是愛這個皮囊呢,還是愛著皮囊下的這個靈魂?
徘徊在鏡前的江鴿子卻不知道,此刻在他的城堡車外,俞東池手握帽子在來回徘徊。
上午的陽光照在這位還算英俊的年輕皇子臉上,給他打出一層一層的柔光。
他眼光深邃,鼻梁挺秀,嘴唇雖上下厚薄有些不一,然而皇室八百年擇優配血,加之金堆玉砌的環境潤養,藝術氣質加成,這位皇子並不難看,最起碼在九州各國皇子堆兒裡,他屬於好看的那一堆兒。
而這樣的一位皇子,有封地,有能力換到蓋爾的任何環境裡,他都不缺人愛……
可他命苦偏愛上了一個單細胞生物,也算是受儘了某種報應。
他忐忑著,覺著自己就像一個鼻翼下,剛鋪滿小絨毛的青年人,心臟每一次跳動,都好像是給江鴿子跳的。
現在,是進去如昨日一般的與他正常交流,還是更近一層,更親昵一些?比如可以選適合的時間,輕輕握握他的手,感受一下他的溫度?
會不會被鴿子一巴掌拍到牆上呢?
想到江鴿子的脾氣,他甚至幻想出自己被鴿子一巴掌糊到牆裡,摳都摳不出來的窘相……
要是那樣了……其實……也挺有意思的吧?
他忽嗬嗬傻笑起來。
有些高興。
鴿子昨晚可是什麼都沒說呢,他沒拒絕啊!這是好事兒啊!
揉捏帽子的手越來越緊,心情越來越慌張……昨晚回來,他像是拉著救命稻草一般,拉著李子穀談到天明。
可李子穀卻總是打探他們到底遭遇到了什麼樣子的魔魘?
可,鴿子說那隻是地震呢~那就必須是地震!
李子穀打探不出來,就隻好交還勳章,在淩晨有些失望的離去了。
而俞東池一夜未睡,早早的就守候在江鴿子的門口。
他不敢進去,一直等待到江鴿子穿著筆挺的製服,拉開屋門,看到門外徘徊的他,兩人就當下僵直,尷尬對立,誰也不肯開口先說話了。
俞東池的腦袋裡隻有一排字眼在徘徊著,如字幕一般的反複推送著。
這是我喜歡的人,我該如何對他好呢?我該如何討他喜歡?我該把什麼奉獻給他……他身上的味道真好聞啊……母神~我在想什麼啊!
他們說,他對我不好。
那有什麼關係呢?
我對他好就可以了啊!
江鴿子看著被俞東池揉成一團,類似於貝雷帽的軍中祭帽,就好心的提示他:“還有些時間,你……你要進來麼?叫戚刃給你燙一下……你的這個帽子?”
俞東池傻乎乎的點點頭,舉著這頂皺巴巴的帽子進了江鴿子的臥室。
又因為這是江鴿子的臥室,他才剛起來,屋子裡全是鴿子的味道,他就心神眩暈,腳踩在室內的地毯上,思想柔軟成了絨毛,,慌成了孩子,為了壯膽,他順手拿起桌麵上的甜酒瓶,倒舉著灌了自己一頓。
也不知道這是什麼瓊漿玉釀,隻是幾十秒的時間,他立刻飄飄欲仙,周身放鬆起來。
“鴿子,您穿成這樣很精神!”
聽到俞東池誇獎自己,江鴿子一愣,便說:“這麼大的祭禮,作為最高長官,你不是應該悲傷一些麼?”
俞東池眨巴下眼睛,舉著酒瓶又灌了兩口說:“為什麼悲傷?他們簽署的可是經濟合同!這跟東岸那時候不一樣……你知道的!再說,就是我死了您以為會有什麼特殊待遇麼?其實跟他們待遇也沒啥區彆,都是一把火燒了……就這樣,隨風就走了……”
他隨意的擺擺手,舉著酒瓶對外敬了一下,一飲而儘。
上午十點。
所有的探險隊員都聚攏在岸邊,神色肅穆的站著。
連燕子跟所有的巫都提前到場,親自為探險隊的亡人進行了一次高級祭台服務。
並且是免費的。
而這種服務,其實就是拿著一杯巫自己提供的水,掂上幾滴滴在亡者的麵頰上。
可不要小看這個儀式,沒有什麼用處,那也隻是巫自己知道沒用處。
而俗世的人大多卻認為,被巫祝禱過的水清洗,可以不用宣判,就能直達裴娜麵前,後門進入天堂。
二百多具屍體,一個個排列在元平河岸剛清理出來的焚燒地上。
隨著巫的第一聲祝祭,原本還在低聲嗡嗡的現場,一下子就安靜起來。
原野青草在隨風晃動,藍袍巫開始低聲吟唱,祝巫在繞圈,他們一邊唱一邊繞著那些亡人,開始灑起所謂的聖水。
遠處的烏鴉似乎感受到了什麼,它們嘎嘎的叫了一會,忽全部飛起,離開了這個地方。
許多士兵神情激動,江鴿子甚至能聽到有人竟然羨慕的說:“要是我也死在這時候就好了。”
能夠被全國最厲害的的古巫清洗,祝巫施福,這是九州人眼裡何等的福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