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假六重呢,就是禮裙的交領處,一層一層的往裡走色,是一個傳統美學上的漸進。
假六重就隻有領子,所以她冷,即便如此,她的假禮裙也價值三十多貫,還沒有配套的應季防風鬥篷。
一套禮服一個鬥篷,這兩樣若是合起來買,得出五十貫。
孟曉靜買不起,又不能穿禮製外的衣裳,就隻能凍著。
民樂係科目不靈光,可規矩卻多的要死。像是上課必須穿傳統的禮讚襖裙,平時坐臥行走要有規矩,學生必須掌握禮記上的全部,男生要留長發學會著冠,女神要學會盤頭插簪……
你在外麵如何,學校管不住,然而在學校裡,民樂科的學生就必須按照規矩來。
他們這個科目畢業,發大財不敢想,然而越是嚴肅的地方,就像是國王登基,唱祭天詞的,絕對是傳統民科的學生。
所以大錢兒不要想,社會地位是有的,甚至拿了學徒資曆,跟小貴族聯姻結契的機會也有的是。
貴族可不跟現代音樂科的聯姻呢。
孟曉靜的理想有很多,有時候一天三遍,她到了商廈嫌棄沒錢兒,看到大舞台就懷念舊日子,進了民科就想跟貴族結契……
女兒給母親寬心,母親更是心疼,她伸出手,手指都顫抖的捂著自己女兒的臉蛋兒。
還低聲歎息:“我可憐的曉靜,怎麼就這麼倒黴呢,那群王八蛋,他們怎麼不出門被車碰死呢!還編出那樣兒的東西,還……”
“媽!!”
孟曉靜忽然出聲,阻止了嘮叨的母親。
站在一邊的歡歡嚇了一跳,她有些迷茫的看看孟靜兒,又看看在一邊手足無措的伯母,就問:“靜兒?怎麼了?緊張了?”
孟曉靜呆愣了一下,接著裂開嘴笑了起來:“嗨!我可不緊張,是我媽媽~好緊張呢,你看,她都緊張的開始亂說了,我跟她去邊上待一會兒,歡歡幫我占占位置哈。”
歡歡點點頭,孟曉靜拉著自己的媽媽,小跑著找了院子裡的一處難得避風夾角,左右看看,她這才低頭,用非常壓抑的聲音哀求到:“媽~您回去吧。”
她媽自然是不願意的。
說:“曉靜……”
“彆叫我這個名字!我叫孟靜兒,靜兒!!”
“好,好,靜兒,靜兒!那啥,你彆生氣啊,我跟你爸爸~今兒都沒開板做買賣,你爸去糧油老板那邊賒貨了,說,回頭你考完,咱家去找個好店子吃一頓,就慶賀……”
這位母親對自己的女兒,有著神秘的價值判定,她能隨便給家裡換來一千多貫。
孟曉靜可不愛聽這些,她隻是繼續用命令式的口吻說:“媽!就算我求您,您在這兒除了一直喊我那個破名字,您還能為我做什麼呢?您還會什麼呢?”
做母親的當下就僵住了,她抿著嘴兒,也不知道該跟孩子說點什麼,才能解釋出自己的真心。
她也一直鬱悶一件事,就像老話說的,這人啊,你就不能缺德,一旦缺德,這報應是早晚就來的。
曉靜在常輝郡做的那事兒,到底是失了仁義,她……她清楚這不對……這不也不是沒辦法麼,窮啊!
她也跟丈夫夜夜難眠,就想著明兒發了財,總是要還上這些的,可……他們有這個心吧,那幾個孩崽子……卻不能要了,畢竟他們現在不缺自己家裡這幾兩碎銀子了。
說起來,也真是背運呢,比起孩子的前途,她也就隻能缺德了,就隻求母神若是降下報應,這報應就給她跟孩子爸,孩子是倒黴才降生在他們家的。
她的孩子多好啊,有天分,漂亮,還……還那麼努力。
可怎麼就命數這麼糟糕呢。
正胡思亂想著。
孟曉靜抓住自己母親的手,再次哀求:“媽,求您了,您走吧,您在這裡除了給我緊張,您啥也給不了我,您回去等我好不好?”
做母親的能說什麼呢?
她隻好說:“好,那……那我跟你爸,就在外麵等你好不好?你……放心,曉,靜兒……我們就禮堂那邊的馬路邊邊等你,好不好?”
孟曉靜看著母親的臉,終歸是點點頭說:“好。”
她媽就這樣幾步一回頭的走了。
等到母親走遠,孟曉靜才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她不由得站在哪兒,又思想起了過去。
過去她隻知道擁有一千貫,就有個一千貫的前途。可到了中州她才知道,她家一輩子不可能賺到的一千貫,在中州根本連個水花都濺不起來。
她坑人,人坑她,這個世界誰欠誰呢?
她花了一千貫找了個惡心的經紀人公司,雖那家公司給她出具了民補手續,給她上第五音樂學校的求學資曆。
可是那之後,人家也就不太管她了,說白了就是錢兒不到位,欺負窮人唄。
還有更倒黴的事兒呢,從那幾個家夥成名,到火遍全世界,若是早就知道他們能紅,又……何苦走到這一步。
哪怕就是最討厭的林苑春,她現在也是願意跟著的。
哎,為了前程,她半路從大熱的現代音樂,又改了傳統民科。
一千多貫能做什麼呢?
一千貫交了經紀公司的押金,剩下幾百貫就隻夠她家再次在中州找一處地方落腳,租下個屋簷,繼續拍燒餅,全家辛苦奔忙,才能支撐到現在……她是多麼的辛苦啊。
她改了名字,依舊改不了窮命,這一路的苦楚用語言難以描繪,簡直不堪回首。
可,無論如何她也走到這裡了,她也沒有退路啊。
孟曉靜委屈的眼角寒酸,卻不敢哭,這一臉正式的妝容,畫一套需要三貫。
她茫然四處看著,趕巧,這夾角的牆壁上,不知道學校的哪位美術生,用淡墨描了一副大地母神。
孟曉靜看到神像,便虔誠的合十祈禱到:“母神阿,請您保佑我,我知道我做過錯事,若是您有懲罰,就請懲罰我……我的來世吧,做貓,做狗隨您的意……”
她祈禱完,努力在臉上擠出一個笑容,一邊如少女一般的蹦躂著,笑著向好朋友跑去。
如時下的同齡人一模一樣的天真無邪。
隨著一聲嘹亮的提示鈴,決定命運的時刻終於來到了。
孟曉靜安靜的隨著隊伍移動,終於到她的時候,她邁步前行,身後傳來一聲加油的呐喊:“孟靜兒!加油!加油!你是最棒的!!”
歡歡上下蹦躂,孟曉靜沒回頭的擺手。
她邁步進入,每個看到她的人都微笑著對她鼓勵說,加油,祝你一步入籍,從此巔峰……
她微笑著致意,想,我必然巔峰,不然不會這麼艱難。
她終於到舞台之上。
光禿禿的舞台上,背後的幕布是朱紅色的,有三盞舞台燈打在孟曉靜的身上,令她感覺到了一陣溫暖。
她深深呼吸,露出一個堅強的笑容。
她看不到舞台下,然而卻能聽到舞台下的書本墜地的聲。
恩?是因為自己的美麼?孟曉靜對自己的相貌,還是有幾分確定的。
她不是頂級的美人,然而卻有一種奇異的魅力,這魅力是結合了她的堅強,堅韌,堅毅及執著與篤定而來的。
雖然大部分男士或女士不一定喜歡剛烈的美,可是一旦被人喜歡上了,那也是相當吸引人的魅力呢。
這~是看自己看呆了?
孟曉靜心下一動,站立的姿態更加篤定,堅強若一支冬梅,釋放著她認為的凜冽寒香……
台下安靜,幾分鐘之後才傳來一聲低啞道:“這位~同學,請簡單的先介紹一下自己。”
無論是民科還是現代科,登台的台風是對學生很重要的一個考量。
就如那三盞舞台燈,它照在表演者身上,有心理承受能力不好的,走出一順步都有可能。
孟曉靜當然不可能一順,她的台風課可是最優秀的。
就連學校老師都常說,孟靜兒可惜了,她應該是表演科的學生來的。
孟曉靜自己也可惜,可她也沒有新的一千貫,也沒有給她一千貫的三個傻子。
中州的這些人精明的要死,甭說蒙了,一不小心被人蒙都有可能。
她對舞台下笑笑,鞠躬,然後語調清朗的自我介紹到:“各位評判老師您們好,我叫孟靜兒,來自皇家第五學校民科尺工六六班,我是中州本地人,聽皇城八板大宮調成長,民科音樂是我此生摯愛的學科,即便是它不那麼靈光,為民族傳承計,我也願意成為一名無怨無悔的傳承人,並為之……”
舞台下,低啞溫和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自我介紹,那聲音說:“孟靜兒……恩,可我看到你的學籍資料裡,有個曾用名叫做孟曉靜呢?啊,說起來,那首歌我們聽過呢,你一定很困惑吧……真是可憐呢。”
孟曉靜聞言心裡一動,頓時熱淚盈眶,她有些哽咽著說:“是,是的~老師,這個名字真的令我在音樂這個行當裡,相當的困惑,您們不知道……”
舞台上的燈光忽就熄滅了。
孟曉靜一愣,她眨巴一下眼睛,好半天才從舞台上,適應到評判席下,她看到三張相當熟悉的臉……
何明川笑眯眯的看著舞台上的她,他撫摸著手腕上的老閣萊表說:“你說,你困惑?恩~困惑就對了啊……”
孟曉靜的那張臉,當下就蒼白如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