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鴿子完全不慚愧的點頭:“今兒不睡了,老太太您怎麼在這兒等著?”
老太太喜滋滋的:“他們說~您給他做了一身好衣裳?那~那我也給他做了兩雙鞋兒,那老家夥太倔,他肯定不要!您看我這都做好了,老東西蹚舞台的腳丫子那麼大,我家也沒人能穿啊!就~借您點兒麵子情分,您一丟兒都給他送去成不,他不敢打您臉麵!”
成!有什麼不成的。
江鴿子才剛點頭,一堆人擁擠上來,總之家裡的泡菜乾子,祖傳暈飛艇藥丸子,貼身的小襖子,手織毛襪子就接了一堆。
可甭小看薛班主。老先生的鐵琵琶,是老三巷,甚至是常輝郡大部分人成長道路上繞不過的記憶。
他陪伴這個城市跨越年輪,已經是一種情懷了。
收了街坊的東西,江鴿子又帶著大家往老戲台那邊走。等過了女貞藤牆,江鴿子才察覺,前麵安靜,不是今兒遊客來的晚,是老街裡今兒集體沒開市。
戚刃在他身邊低聲說:“昨兒四嫂子來家裡打招呼,說今兒都停板兒,買賣不做了,大家想來送老班主呢。”
江鴿子點頭說了句:“這人真活成這樣,也真值了。”
連燕子在他身邊也歎息:“是啊,巫去了,人倒是會去不少,可又有幾個真心虔誠人呢?其實也不必活成驚天動地那種人,在幾條小巷子讓街坊們念念不忘就是難得的事情了。
老先生人不錯,我記得以前拆遷那會兒~多半城的人都躲了,就老先生一個人敢直麵壓迫,這老人家根骨裡是有鋼的。”
沒十幾分的時間,他們便遠遠的看到老戲台前,也是裡三層外三層的圍著人,而這些人,老三巷的人大家是認識的。
薛班主的那些老戲迷。
以前黃伯伯豎起大拇指說過一句話,杆子爺兒,甭看你是這個!可是論滋潤,論活的質量,那還是得咱薛班主。
都幾十歲了被人當寶寶寵著,全九州也就這一位了。江鴿子都沒這待遇,他是拋頭顱灑熱血的待遇。
這都多少年了,老班主的鐵粉兒年年給他做衣裳,季季給他添置東西,怕他冷,怕他熱,怕他不高興,都悄悄來,悄悄走……如今也是,他們依舊來了。來了也不表達哀傷,就紅著眼圈兒默默的送。
等到江鴿子過來了,在這邊支應的黃伯伯才捧著幾張支票過來說:“爺兒您來了?”
江鴿子點頭。
黃伯伯一臉羨慕的把支票遞給江鴿子說:“這是那頭給的,說是大家集資想給老先生在對麵山上買一塊好墳地,最好是那種能看到老戲台的。”
江鴿子看了最上麵一張,麵額是兩百貫。
他說:“這錢兒不能拿,你跟他們說,就說這是我的分內事兒。”
老三巷的鰥寡孤獨的確是歸江鴿子這個杆子爺管的。
黃伯伯點點頭,又滿麵為難的說:“說的就是呢,我就說這是我們家裡的事兒,虧誰也不能虧了他啊……可……”他拉過江鴿子壓低聲音說:“老家夥昨晚跟我說了,他想燒了了事,他想海葬呢,除了這個,老東西要求可複雜!這樣,您跟我這邊來,我跟您詳說一下。”
江鴿子看對麵黃伯伯表情古怪,像不吃榴蓮的人,被人逼著吃了一大坨火烤榴蓮那般擰巴。
所以他們倆便一起到以前老班主常躺著的那塊,對著老戲台的青石條子上坐下。
老戲台前,薛班主正被三個徒弟侍奉的渾身滋潤,鄧長農給他洗腳,洗完了還要給他剪腳趾甲,擦香脂。
何明川在給老頭護理手,用上好的護甲水把他十根手指甲蓋兒都走的油亮粉嫩。
還有老沒見的六順班的女班主白蘭花,她正跟林苑春一件一件給薛班主檢查行李呢。
這架勢真的就跟正當紅的角兒出遠門一般。身邊侍奉手巾的侍奉手巾,管茶水的管茶水,照顧胃口的照顧胃口。呼呼啦啦一幫子隨行不說,還要帶上配合的樂隊以及現在流行的舞美設計。
何明川他們花了大本錢,給他們爺爺置辦了全世界最好的音響套裝,用老三巷街坊的話來說,那喇叭大的,能有棺材大!!
黃伯伯看著那邊說:“您甭看他這樣就覺著窮講究,其實,他瞎那會兒正是人生最好的時候,所以這老家夥心裡,他那張臉也許就是二十來歲的樣兒,他就覺著自己不會老,可美了!全世界就屬他最好看~嗬!”
江鴿子本來內心頗酸,聽老頭兒酸巴巴的這麼一形容,他就笑了:“人家就是挺美的哈,其實心理年輕挺好的啊。”
黃伯伯搖頭笑:“可不是,人家那是何止年輕,這家夥壓根就沒老過!早些年那盛況您是沒看到過,這家夥一出門,身邊撕心裂肺能跟著一幫子人,那陣勢,皇帝出行也就那樣了。”
江鴿子莫名腦袋裡就傳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呐喊,王源!我愛你!!放屁!那是木村拓哉!
大家好,我是郭德綱……
咳!
“……人七八歲就紅了,就是咱這老台子上火的,六順班那會兒甭管什麼角色,這第一場,就得咱這台子上唱。哎!後來咱這老戲台可迎不來六順班的台柱子了,那會兒人家是九州都出名的好顏色,那嗓兒!那台麵~隻要聽上他一次曲兒,那世上就沒有不愛他的。”
江鴿子看著一臉褶子的老頭兒,實在難以想象啊。
“……就不說俗世上的平常人,平常人也不敢到他前麵礙他的眼兒啊,他多刁鑽,一點兒虧都不吃的那種人。
那會兒稀罕他的大小貴族多了去了!捧著中州特定的,幾百貫的好東西到他麵前討他歡喜,還得跟他的茶房探聽他今兒高不高興?不高興管你多錢兒,照樣從窗戶上丟元寶河裡去。”
黃伯伯一臉莫名驕傲的看了一眼江鴿子道:“您歲數小,不知道那會人有多瘋癲,川兒他們的歌迷才到那兒?才給他們花幾個碎銀子?您是沒見過他,那人品真不比您現在差到哪兒去呢。”
江鴿子摸著自己後加工的臉有些羞臊,人家那是天然,人家還是有真本事的藝術家,他這個算啥啊?
他卻不知道,黃伯伯純屬給他添光彩,他的氣質跟薛班主截然不同,人家舞台藝術家是最會表達自己優點的。
江鴿子呢,他閏土他弟乾土腦袋都能頂著滿地跑,那壓根不是一個類型呢。
黃伯伯一臉的遺憾:“杆子爺,您一直沒問,我也沒跟您說過老班主那些事兒,其實咱老班主當年結過契,他那位您恐怕還知道呢!”
這話就驚悚了,江鴿子驚訝的看著黃伯伯。
黃伯伯滿麵神秘的低聲道:“就是早年弄死異性王的九州陸軍大都督商弈,而害他的人~是早年六順一班的小台柱子,也就是咱老班主的師弟,他叫夏曉橋。”
他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的看著江鴿子,當然,黃伯伯並不怕江鴿子賣了老班主,他們爺兒都是親王了呢。他就是擔心爺兒埋怨他們瞞著他。
江鴿子多靈透,黃伯伯住嘴他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他斜了黃伯伯一眼低笑道:“把您那顆乏心可放穩當了吧,我都要忙死了~還給我添一件幾十年前的桃花結兒?你說的那個大都督我不認識。
可~不是說結契了麼?那就算是後來解契了,也沒這麼狠吧?老爺子那傷一看就是硬縫的,
像你說的,咱老班主現在出去,照樣一群老頭老太太愛死了!你說的那個什麼大都督他就舍得?這是咱老班主犯了多大錯誤?要弄瞎咱們~讓他生受了幾十年活罪?”
黃伯伯總算心裡穩當,他拍拍腿也是罵到:“說的是什麼!我就問您一句,您看咱老班主這德行,他像個偷情報泄露軍情的?”
老頭這麼一說,江鴿子管不住自己的一聲嗬嗬。
那老頭那股子清高勁兒,長點葉子就能扮竹子喂熊貓了,他還偷情報?
黃伯伯也是這樣想的,他滿麵追憶的說:“那時候我還年輕,跟街裡老伯伯交情也好,常去他家轉悠。
那年世道不好,到處亂的很,我就記得是個十月底兒的天吧,有天深夜白蘭花他大伯,就是以前一班的老白班頭兒,他大半夜背著一個臉上青腫一身傷的老班主就來家裡求救了。老伯伯當年差點沒嚇死,我仔細一看也嚇死了,咱老班主的眼睛被人用線生生的縫起來了。”
江鴿子聞言心裡一疼,他看著那邊雖然蒙著眼罩,卻一臉美滋滋的老班主,心裡頗為不是滋味兒。
他放在手裡嬌慣的小老頭兒竟被人這樣欺負過!
黃伯伯一臉悵然:“……老伯伯那會說,趕緊找醫生給線取下來吧,這眼睛興許還有救,可老班主醒了之後卻說,就這樣,他瞎了眼!認錯了人!就活該他得此報應,你說他傻不傻?”
江鴿子不知道傻不傻,他就是俗人。他想了一下,要是俞東池敢對他一點兒不好,星球不給他掀了去,打不過他,肉也給他啃一塊下去。
聽說那還是個大都督,想來人家日子必然不會錯了。
老班主這又是何苦呢?
從前江鴿子是聽過剛烈這個詞兒的,他想,現在他才懂得啥叫剛烈了。
黃伯伯說完這事兒,也放下包袱輕輕歎息說:“還有您想不到的呢!昨晚上~這老東西把我喊屋裡了,您猜他怎麼跟我安排的後事兒的?”
“怎麼安排的?”
黃伯伯那張老褶子臉上露出一種乾癟癟的模仿勁兒,學著老班主的語氣說到:
“那家夥肯定找了我許多年,我出去之後想來也是不能完整的回來了,你甭擔心~我都安排好了,讓川兒他們就地一把火燒了我,隨大風大水安排我去……
等那時候,就勞煩您了,就找那山上風水最好的地兒,你找一頭老母豬燒了封在罐兒裡,再跟我早年的衣裳埋一塊兒,那傻豬肯定是要跟我合葬的……呸!美的他!!”
黃伯伯對著空地拿腔拿調的一口吐沫,江鴿子生生的打了一個大寒顫!
太狠了,這是個活脫脫的狼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