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天短。四點多天色就暗了。支持派的同誌一直沒到位。到四點四十五分,一個小弟來報,說高中部的同誌都被牽扯在木材公司了,那邊已經打起來了。武鬥。明擺了調虎離山。礦務局大樓隻能由他們保衛了。家麗迅速調集現有人馬,在入口處,及各個樓梯口都派人守著。“誓死保衛礦務局大樓!”家麗說得悲壯。
天色更暗了。礦務局大樓還有幾星燈火。月亮上來了。圓圓大大,照得出人影子。家麗守在四樓第二個樓梯口,她身後是黨支部辦公室,絕不能有任何差池。家麗趴在走廊窗台上朝下看,一手捏著塊磚頭,一手握著鐵棒。
隻有風聲。
準六點,樓下忽然喊聲震天。從樹叢裡冒出幾十上百號人,一齊往礦務局大樓裡衝。玻璃門被磚頭砸破,這些人真叫“破門而入”。家麗想下去支援,再一想,不對,她得守好自己的崗位。於是又從樓梯口退了回來。
打打殺殺的聲音。跟著是慘叫。敵我雙方都有人掛彩。這瘋狂的冷兵器之戰。“上樓!衝!”炮轟牌的先頭小隊已經突破二層防線,直逼三樓。“就他媽乾!”為首的振臂一呼。
三層又是一陣血雨腥風。
救兵遲遲未到,支持派快支持不住了。
又有人突上來了。四樓,樓道裡有一盞燈。
為首的三中高中部的風雲人物焦三。他手裡拿著鐵棒,見辦公室門口隻有家麗一個人,不屑笑道:“怎麼著,派了個女同誌來守著,也太小瞧我們了吧。”大兵壓境。家麗下意識後退了幾步,終於鼓起勇氣大喊:“誰敢過來?!”
男生們笑了。焦三一伸手,讓弟兄們停住腳步。他一個人往前,吊兒郎當地,“我焦老三不欺負女同誌,今個兒我跟你單練。”說著,雙手握拳,手指被掰得哢哢響。
“住手!”後排擠出來個人。
家麗迎麵看得真。為民!
“住手,這個人不能打。”為民聲音小了點,在焦三麵前,他還是小弟。
“哦?”焦三放下拳頭。
“她準備去**廣場見**的,是革命同誌。”為民給的理由很牽強。
“就這些?”焦三顯然不大接受。
為民湊近了,小聲對焦三說:“三哥,給我個麵子,這人是我發小。”焦三猛地大聲,“革命可沒有什麼發小不發小!就是親娘親老子,他隻要是反革命,我們就不饒他。”
為民不再求饒,兩手一攔,不許炮轟派過去。
“為民你讓開!”家麗不願這樣被保護。
人群中有人喊:“湯為民是叛徒!他投靠了支持派!”這下可炸鍋了。“打倒叛徒!打倒支持派!”口號喊起來。血氣更上來了。不知是誰第一個揮舞鐵棒。人潮直接向為民和家麗擁過去。
一陣亂鬥。為民替家麗擋著,大聲,“還不快走!”
家麗雖勇猛,可也經曆過這陣勢,連忙朝走廊另一邊跑。剛跑出幾步,又覺得不對,為民那麼仗義,她不能拋下他。
再回去。揮舞鐵棒。她打算戰鬥到最好一刻。
一道影子在空中劃過。
是焦三發力,來一招泰山壓頂,直逼家麗腦門。
“讓開!”為民飛身來救,鐵棒落在他腦袋上。
一聲慘叫。為民癱在地上。頭流血不止,暈了過去。
“為民!”家麗殺紅了眼。一根鐵棒周身亂舞。樓下,支持派救兵到了……
為民被送到礦三院。醫生說,他頭被打了洞,失血過度,重度腦震蕩。家麗把人送到,流了好多淚。但還是在大老湯和他老婆趕到之前及時離開。她不得不離開。為民是因為她受傷的。且傷得那麼重!兩家仇怨那麼深,如果他爸知道真實情況,隻會加重仇恨。可是,此時此刻,她又怎麼能離開他。
頭縫了,包紮得像個木乃伊,家麗遠遠地站在牆角,看著病房裡的為民,流淚。他父母到了,大老湯老婆一進門就是嚎啕大哭。家麗更難受。她必須暫時離開。
走夜路。第一次一個人走這麼長的夜路。天又冷。氣溫近乎零下。
到家已快十二點。
家麗沒脫棉褲,胡亂歪在老太太身邊,眼睛還在流淚。
老太太翻了個身,“回來了?就知道野。”家麗嗯了一下,努力控製情緒。她不能讓人覺察出她的悲傷。
殘酷的黑夜。掩蓋了一切。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似的。
直到黎明。太陽出現。家麗一睜眼,還以為是血染紅了天。
一早去敲秋芳的窗戶。秋芳讓家麗先進來,她要梳頭。秋林還在安睡。秋芳和家麗上二樓說話。“怎麼樣昨天?”秋芳問“行動”的情況。
“就那樣,打打殺殺,沒什麼意思。”家麗興致不高。
秋芳一聽,大概知道家麗昨兒沒討到好處,便說:“是,我媽也說打來打去沒什麼意思,是人民內部矛盾,不是敵我矛盾,何必弄得那麼尖銳。”
家麗換個話題道:“秋芳,你那個《小兵張嘎》連環畫借我看看。”
“你不是不愛看麼。”秋芳梳理她一頭秀發,“哎,是不是虱子,你幫我篦一篦。”說著,秋芳進屋拿篦子。家麗隻好幫她篦頭發。“我愛看,家文、家藝、家歡也想看。”家麗搬出妹妹們。
“好像借給為民了。”
“去要回來吧。”家麗就等她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