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藝耳朵尖,聽得頭皮發麻。她隻好再三施計,走到湯婆子眼前,說:“阿姨過年好,祝你越來越漂亮。”
湯婆子回複:“也祝你越來越漂亮。”摸摸頭。轉過臉,她又對老太太小聲說:“老三也漂亮,不過跟老二比,還是差了點,老二有點像一個明星的臉盤子。”
家藝側耳聽了,終於控製不住情緒,歇斯底裡,“我也很漂亮!”聲音銳利刺耳。家藝有個尖嗓子。老太太和大老湯老婆愣住。
家藝哭了。
還沒出年,為民和家麗的“傳言”就在知青中傳開了。家麗聽在耳朵裡,卻不像過去那麼有底氣。她聽說過男知青和當地姑娘戀愛的故事。但她不覺得這種事情會和自己有關。隻是,當傳言入耳,她再重新回想那天晚上包餛飩的場景,像老牛反芻,反倒嚼出一點不一樣的滋味。當時不走心,所以自自然然。現在走了心,家麗有些不好意思了。再見著為民,她自覺地躲著。為民也覺察到家麗對他的變化。
這日,出工回來,田埂上,家麗走在前頭,扛著鋤頭。
為民追上去,“你好。”他木愣愣的。氣氛有點尷尬。
“你好。”家麗保持距離,站住了。知青們慢慢先走遠了。
“我們還是革命同誌。”為民說。
“當然。”
“那些傳言,不能信。”
“什麼傳言?我沒聽到傳言,不要誤會。”家麗佯作不知。
“我們之間,還是不變……”為民語焉不詳語無倫次。
“你真好笑,什麼不變,又什麼變,變不變又怎麼樣?”家麗像說繞口令,“在廣闊天地,我們是革命同誌,回到老家,我們就是兩個陣營的,勢不兩立,不是一個派彆。”
“不是這樣。”為民為難。
“那是什麼?你到底想說什麼?”家麗有些發毛。
“沒什麼大不了。”
家麗不理她,看著鋤頭繼續走。
為民又往前追,“如果一切都是真的,你信不信?”
“我不信!什麼真的假的,你是不是大腦發炎了。”家麗批評他。
“我是說,如果傳言是真的,你信不信?”
“什麼傳言?”
“就是說,我跟你……我跟你是革命伴侶……”為民重新組織了一下語言,傳言是說他們在處對象。
“傳言不是真的。”家麗果斷判決。
為民不等判決落地就搶著說:“如果我想說想要是真的呢。”
家麗愣住,盯著他看了幾秒,用手指指他,看玩笑似的,“你真逗,沒時間給你玩,雞都沒喂呢。”
“我喜歡你。”為民忽然說。
平地驚雷。何家麗被炸得有些懵。田野的風呼嘯而過,仿佛它們也跟著起哄。慶祝這個時刻。“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一直都很喜歡你但我不敢說我不能說我也不知道怎麼說我……”為民一口氣憋著,依舊語無倫次。但意思傳達到了。
家麗仍舊不說話。半晌,才十分嚴肅地,“當你沒說過這話,收回。”說罷,扛著鋤頭漸行漸遠。
為民站立著,看著她的身影越來越小,忽然懊惱地胡亂打自己頭幾下。
一次不甚成功的告白。
一切就這麼突然發生了。
回到住處,放下鋤頭。何家麗還有些懵懵,她像丟了三魂七魄,坐在床邊,一言不發。喜歡。深呼吸,撫平心跳節奏,她才開始仔細體味這個詞的涵義。似乎有點甜絲絲的,但也夾雜著一點說不清道不明不曉得算是什麼味的愁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