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舊恨, 獨自淒涼人不問。欲見回腸, 斷儘金爐小篆香。”
秦觀曾經在減字木蘭花中寫道“篆香”兩個字。
或許很多人對“篆香”非常的陌生，其實“篆香”就是“香篆”，外形看起來好像升級版的“盤香”, 點然後不隻味道高雅，更重要的是, 香篆是古代人記錄時間的一種工作。
就好像鐘表，沙漏，日晷一般無二。
古人所說的一炷香時間, 和香篆也有著密切的聯係。
唐起篆……
唐起篆恐怕已經忘記了, 即使他本身根本不是一個普通人，在很遙遠的以前，他曾經是唐代的一盒香篆。
他早已忘了自己是如何修成人形的, 也早已忘了自己真實的身份，甚至忘了他耳後的烙印是怎麼一回事。完全將自己當成一個普通人, 生活在這普通的活人世界中。
溫暖眼前一下子出現了兩個唐起篆, 聽起來十足匪夷所思, 但這種事情發生在唐起篆身上, 一點也不足為奇。
唐起篆真身乃是記錄時間的香篆, 具有操控時間的特彆能力。那總是騷擾唐起篆的黑影, 原來是從“未來”的某段時間, 利用靈力穿越而來的他自己……
之前幾次, 黑影突然出現在唐起篆身邊的時候, 唐起篆偶爾會發現, 自己身邊的手表鐘表奇怪罷工。並非計時器質量的問題，那是因為香篆的來到，對時間產生了不可避免的影響。
黑影仰起頭來，目光負責的看著唐起篆，看著“自己”。
他臉上沒有笑容，無比的絕望和頹廢，仿佛趙明崇講述唐起篆出事的那種表情。
如此的如出一轍……
黑影艱難的說：“我不想再害死崇明一次了……所以，我來殺你。可是現在……”
他的話根本沒有說完，身體一閃，竟然變得有點透明。
“唰——”
下一刻，黑影仿佛一律香煙，徹底消失在了大家的麵前。
唐起篆睜大眼睛，驚呼一聲說：“他……他怎麼不見了？他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
不想再害死崇明一次，那是什麼意思？
“啊，怎麼回事？”溫暖也一陣驚訝，連忙拉著百裡無常的手說：“客人！客人！不會是你剛才下手太狠，把他給打的魂飛魄散了吧？怎麼突然就消失了呢？”
百裡無常非常淡定，隻是低頭看了看溫暖握住自己的手，說：“隻是回去了。”
香篆雖然可以改變時間，但以他的能力來說，是無法改變大塊時間段的。所以每次黑影出現在唐起篆身邊的時候都很匆忙，轉眼便又消失。
溫暖一聽，鬆了口氣，說：“那就好。”
唐起篆沒有感覺放鬆，急迫的追問說：“剛才他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他說我害了趙明崇？我……”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唐起篆忍不住低頭去看還在半昏迷的趙明崇，趙明崇顯然非常痛苦，讓唐起篆壓抑的難以呼吸。
香篆就是唐起篆無疑，是未來的唐起篆而已。他知道，一部分未來的故事……
趙明崇因為過度使用通靈香，身體注定是要被通靈香整垮的，他的死是早晚的事情。
就如趙明崇說的那樣，他為了救活唐起篆什麼都不在乎，甚至是自己的生命。
終於，趙明崇如願以償，真的用通靈香使唐起篆重生，而趙明崇卻悄無聲息的去世。
唐起篆誤會著趙明崇，在趙明崇去世後一段時間，還在獨自埋怨著趙明崇為什麼會變心，到底他們之間哪裡出現了問題。
直到有一天……
唐起篆再次來到了地府連鎖酒店，一個人坐在餐廳吃飯。
餐廳的服務員驚訝的看著他，熱情的過來打招呼。
唐起篆對服務員一點印象也沒有，也沒什麼心情招呼粉絲，勉強笑了笑。
服務員熱絡的和他說，自己是唐起篆的粉絲，非常想要唐起篆的簽名，上次唐起篆來過生日，為了不打攪生日氣氛，沒好意思過來要簽名，她後悔了很長時間，希望唐起篆可以今天給她一個簽名。
唐起篆有些發懵，自己什麼時候來這裡慶祝生日？一點也沒有印象。
服務員卻告訴他，就是不久之前，還有個長相很英俊的男士一起和他來慶生，他們關係很要好的樣子。
是趙明崇……
服務員敘述的男人，絕對是趙明崇沒有錯。
唐起篆更加迷茫更加糊塗，自己過生日那天，趙明崇不是爽約了嗎？為什麼自己什麼都不記得？為什麼服務員卻說看到了他們？
唐起篆想到趙明崇的消費記錄，腦子裡突然出現了許多荒唐的片段……
無儘的鮮血……
趙明崇痛苦的表情……
還有通靈香……
唐起篆感覺自己不能呼吸，生日那天，車禍那天的一點一滴，漸漸聚攏在他的腦海裡。
他終於……
想起來了。
唐起篆，也就是黑影，終於想起自己車禍身亡的事情。
趙明崇騙了他，的確騙了他很多，可毋庸置疑，趙明崇真的愛他。
原來一切的痛苦不過是個誤會，而真正痛苦的……是唐起篆一直埋怨憎恨的那個人。
唐起篆一時有些接受不了這個結果，他恍然大悟的時候，趙明崇已經不在了。
唐起篆甚至沒有見到趙明崇最後一麵。
他不能想象，趙明崇最後閉上眼睛的時候，腦子裡都在想著什麼……
或許……
他在想我……
痛呼的感覺，窒息的感覺，不斷的壓抑著唐起篆。或許是受到的刺激過於劇烈，唐起篆耳後的烙印忽然發出暗淡的光亮。
在那光亮之後，唐起篆想起了更多的事情……
唐起篆這才想起來，自己並不是個普通人，而是個古老的香篆。作為一個香篆，他擁有改變時間的能力，隻是這種能力過於短暫。
唐起篆做了一個決定，他不想要趙明崇死，他要救活趙明崇，就如趙明崇之前一樣，不惜一切代價。
所以黑影出現了……
未來的唐起篆回到了過去，起初想要改變車禍。
但是唐起篆發現這不可能，車禍是因為一隻惡鬼造成的，惡鬼道行太高，自己無法祛除他。
唐起篆隻能繼續想其他的辦法，其他有效的辦法……
那個時候，唐起篆忽然有個大膽的想法，如果……如果自己能在趙明崇決定用通靈香救人的時候消失，或者徹底魂飛魄散，那麼……
趙明崇就可以活下來。
或許是一個天大的玩笑，唐起篆和趙明崇之間，隻有一個人可以存活下來。
如果真的是這樣，唐起篆覺得那個人一定是趙明崇。
未來的唐起篆下定決心，利用他的能力穿越時空回來，開始百般阻止以前的自己和趙明崇在一起。
甚至……
他狠下心來，想要除掉自己，讓自己永遠的消失在這個世界上，連一縷魂魄都不剩下。
假如他真的做到了，那麼不論是現在，過去，還是未來的唐起篆，都會隨時消失，徹徹底底的蕩然無存。
如此蠢笨的辦法，或許也隻有唐起篆能想的出來。
這是一個複雜的故事，現在的唐起篆根本沒有經曆過那麼多，怎麼可能知道這些前因後果。
唐起篆雖然不清楚，但他心中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滿麵焦急的看著痛苦的趙明崇。
唐起篆催促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是不是知道？快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百裡無常麵無表情，說：“是……”
“客人，不能告訴唐先生。”溫暖打斷了百裡無常的話頭，小聲跟他咬耳朵：“趙先生說不能告訴唐先生的，不然一切都功虧於潰了。”
趙明崇懇求了他們那麼久，趙明崇經曆了那麼多痛苦，好不容易才堅持到了現在……
百裡無常都沒去看趙明崇一眼，淡淡的說：“他求我，我也沒答應。”
溫暖：“……”這……
好像的確如此。
百裡無常聲音平靜，從頭到尾一個起伏也沒有，淡定的給唐起篆講了一個故事。
唐起篆身體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上，他止不住的顫抖了起來。
原來自己已經死了……
原來趙明崇為自己做了那麼多……
原來……
“我是這麼愚蠢的人……”唐起篆嗓子裡發出艱澀的笑聲，充滿了自嘲的味道。
唐起篆終於沒站住，跪倒在地上，抱住身邊的趙明崇，眼淚劈裡啪啦掉下來，哽噎的說：“怎麼辦……我不想再拖累他了？我不值得……不值得他對我這麼好。”
溫暖一聽唐起篆的哭聲，埋怨的看了一眼旁邊的百裡無常，說：“客人都是你，你看看現在……”
溫暖一點也不擅長對付傷心欲絕的人。
眼淚模糊了唐起篆的視線，他一時間束手無策，猛的抬起頭來，看向溫暖和百裡無常，說：“求求你們，救救他！救救他……”
唐起篆顯然是在有病亂投醫，他現在已經不知道能做些什麼了，除非出現奇跡……
百裡無常不慌不忙，說：“我的確可以救他。”
“什麼？！”
首先回答百裡無常的不是唐起篆，而是溫暖。
溫暖睜大眼睛，一臉好奇的看著百裡無常，說：“客人你有辦法？”
百裡無常可不是個喜歡多管閒事的人，他堅持把事情的真相告訴唐起篆，並非一時心血來潮，他似乎隱含著什麼目的。
唐起篆立刻說：“真的有辦法？！你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百裡無常笑了，但是看起來讓人毛骨悚然。他應該就是在等唐起篆這個回答。
百裡無常說：“那很好，我們做個交換。你給我我想要的東西，我幫你救活趙明崇。”
“好！”唐起篆毫不猶豫，一口答應下來。
此時此刻，沒有什麼是比趙明崇的生命還重要的東西。
百裡無常淡淡的說：“我要你的記憶。”
“記憶？”不隻是唐起篆迷茫，溫暖也很迷茫。
百裡無常並不解釋為什麼需要唐起篆的記憶，隻是說：“你想好了再回答我。我無法拿走你某一段時間的記憶，隻能一口氣將你所有的記憶通通拿走。如果你答應，也就代表，你交出記憶之後，就算趙明崇活過來，你也不再記得他了。”
“啊？”唐起篆沒來得及回答，溫暖又在旁邊插嘴了。
溫暖小聲嘟囔著：“客人，你不會是狗血看多了吧？失憶梗現在不流行了。”
百裡無常眉梢一跳，額角青筋差點蹦起來，目光無奈的掃了一眼身邊的溫暖。
唐起篆呆立在原地，一時間猶豫了，他完全沒有剛才那般豪爽。如果自己真的失憶了……
“好……我答應。”唐起篆沉默了半晌，終於艱難的做了決定。他說過，隻要趙明崇能活著，他什麼都答應。
百裡無常勾起唇角，道：“成交。”
溫暖真的想不明白，百裡無常怎麼會提出如此奇葩的交換條件。他再一次的肯定，長得好看的人，難免都比較有特點。
“唉——”
溫暖歎了口氣，說：“趙先生醒過來之後，該怎麼辦呢？怎麼向他解釋呢？他聽了說不定會難過的。”
百裡無常不滿的抱臂站在旁邊，這半個多小時以來，溫暖已經叨念了趙明崇這個名字，不下十遍。
唐起篆答應了百裡無常的要求，交換了他所有的記憶，然後消失了……
百裡無常麵癱著臉說：“趙明崇有什麼好難過？唐起篆又沒有真的死了。”
唐起篆消失了，並不是死了。
雖然唐起篆失去了記憶，但是百裡無常幫他喚醒了耳後的烙印。唐起篆現在脫離肉身，已經不再是個普通的活人，而是曆史悠久的唐朝香篆。
唐起篆道行雖然遠遠不如百裡無常高深，但也算的上是非同一般的香靈，想要幻化出外形，行走在普通活人之間，是不成問題的。
隻是再醒過來的唐起篆，根本不記得趙明崇，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住在酒店裡。
溫暖隻是稍微離開了片刻，回來就發現唐起篆不見了！
溫暖托腮歎氣，說：“唐先生沒有記憶，他也不知道去了哪裡。萬一永遠不回來怎麼辦？趙先生睜開眼睛看不到他，肯定難過極了。”
百裡無常垂眼去看溫暖，聽了他的話有些出神，隔了半晌才忽然開口：“就算沒有記憶，但隻要願意，不論相隔多遠多長時間，總是能找到的……”
百裡無常似乎在說趙明崇和唐起篆的事情，但目光一直瞧著溫暖，而且話中有話，語氣難得帶著一股惆悵。
溫暖奇怪的回頭看他，說：“客人你的畫風怎麼突然變了？”
百裡無常：“……”
溫暖有些好奇，問：“可是唐先生失去了所有的記憶，還是那個趙先生以前認識的唐起篆嗎？”
“當然。”百裡無常點頭，並不做絲毫的思考。
百裡無常的目光還是死死的盯住溫暖……
他就是他，不論變成什麼樣子。
一切的相遇都是從空白開始，有機會能重來一次，沒什麼好埋怨的。
突然之間，百裡無常竟然感覺很慶幸。
他們說話的時候，躺在床上的趙明崇緩緩睜開了眼睛。
溫暖立刻站起來跑到床邊，說：“趙先生真的醒了。”
百裡無常答應了要救趙明崇，自然不會爽約。對於百裡無常來說，這不是什麼太困難的事情。
雖然有些難以啟齒，不過趙明崇醒來沒有看到唐起篆，當然會問溫暖有沒有看到唐起篆。
溫暖沒辦法，隻好告訴趙明崇事情的始末。
“那個……唐先生他失憶了……”溫暖忽略了始作俑者百裡無常，這一段就沒有告訴趙明崇。他生怕趙明崇一激動，會和百裡無常近身肉搏。
當然了，如果近身肉搏的話，趙明崇是一點勝算也沒有的，可能會被好腰客人修理的很慘。所以……
溫暖趕忙又說：“不過你放心，唐先生已經沒事了，好端端的。”
“真的嗎？”趙明崇沒有溫暖想象中的失落，反而欣喜若狂，說：“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隻要他沒事，就太好了……”
溫暖狐疑的看著趙明崇，難道真的隻要心愛的人沒事就好了嗎？喜歡一個人，難道不是應該陪在身邊才好嗎？
如果喜歡還要天各一方，相忘於江湖，溫暖覺得，那不如不要喜歡的爽快一些。
趙明崇笑了，說：“隻要他沒事，我就放心了。至於……其他的。”
趙明崇稍微頓了頓，說的很是隱晦：“我可並不是個好人啊……”
他以前騙過唐起篆很多，曾經非常後悔。可現在，趙明崇又感覺一點也不後悔，不管用什麼樣的辦法手段，他要和唐起篆在一起，一定要讓唐起篆喜歡自己。
趙明崇還有些虛弱，卻已經堅持下了床，說：“多謝你們，我會重新找到小篆的。”
先是唐起篆離開了，然後趙明崇也離開了。
溫暖瞧著趙明崇的背影，歎了口氣，忽然一個人又莫名偷笑起來。
百裡無常眼皮一跳，總覺得溫暖笑的有點不懷好意，問：“笑什麼？”
溫暖神神秘秘說：“我想到一個有意思的問題。如果以後唐先生和趙先生重新在一起了，唐先生問趙先生，你更喜歡以前的我，還是現在的我？這個問題怎麼回答？簡直送命題啊。”
百裡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