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的百裡無常上下打量了幾遍眼前的白衣男人, 說：“他是誰？你們都認識。”
的確, 百裡無常和溫暖都認識白無常, 而且非常熟悉。
白無常現在還不是百裡無常的屬下，但是很快，當現任小豆丁白無常退休之後，白無常即將成為百裡無常的部下, 跟隨他左右工作。
之前小白貓幾次三番突然逃走，原來是在躲避百裡無常。因為他與百裡無常碰麵後, 百裡無常會發現他的身份。
說實在的, 溫暖挺驚訝那隻“花貓”是白無常的，他本來隻覺得這隻花貓很奇怪, 過於具有靈性，而且總是跟著宋邢打轉，不得不讓人懷疑。而現在……
溫暖盯著白無常, 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表情，問：“小白，小黑呢？”
白無常一陣沉默, 嘴唇緊緊閉在一起，目光猶如一潭死水般平靜無波。
白無常閉口不言, 沉默了大約有半分鐘左右。溫暖看起來特彆有耐心，根本不催促他回答, 隻是目光一錯不錯的盯著他, 似乎不想遺漏白無常臉上任何的細小表情。
白無常終於還是開口了, 卻答非所問, 說：“遊仙枕是我偷的，和彆人沒關係。”
“小白，”溫暖很大聲的歎息，搖頭說：“你這是標準的此地無銀三百兩啊。你這樣的回答，很容易讓我產生非常糟糕的聯想。比如你如此焦急的攔下黑鍋，其實是想要幫彆人開脫。而那個彆人，很有可能是和你關係最好的黑無常。”
白無常麵無表情的臉，終於出現了龜裂，他瞳孔收縮的很厲害，雙手止不住攥拳。一些細微的反應，似乎都在驗證著溫暖的猜測。
溫暖瞧他又開始沉默，好像在做最後，毫無意義的消極抵抗。
從一開始遊仙枕失竊，溫暖就覺得有點奇怪。遊仙枕暫時存放在地府連鎖酒店內，防守如此嚴密，按理來說應當是萬無一失，可遊仙枕最終還是不翼而飛，而且被偷走的是悄無聲息，誰也沒有發現。
溫暖說：“當時範量大說，鑰匙沒離開過他。你和黑無常說，沒有人出入過存放遊仙枕的保險室。保險室的結界也沒有被破壞闖入的痕跡。遊仙枕好像就在一個密室裡憑空消失了一樣。”
聽起來匪夷所思，毫無頭緒。隻不過這個世界上哪裡有那麼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大多都是庸人自擾，換一個簡單直白的思考方式，或許就能迎刃而解豁然開朗。
溫暖繼續說：“那個時候，我忍不住就在想，這樣的情況遊仙枕怎麼會消失呢？除非……有人說謊……”
如果密室根本不存在，遊仙枕的消失就能說的通了。如果密室條件不存在，那麼範量大，黑白無常之間，一定有人說了謊，密室才會被破解。
“但是現在看來。”溫暖看著白無常，說：“說謊的人，不止一個。”
看白無常急於攬罪的態度，他一定是在包庇著什麼人。雖然溫暖接觸黑白無常的時間不算太長，但也能看的出來，這兩個人關係很親近，若說白無常可以為了誰頂下一切罪名罵名，那個人絕對是黑無常無疑。
溫暖頓了頓，說：“那個偷走遊仙枕的人……就是小黑吧。”
是黑無常偷走了遊仙枕，利用職務之便，謊稱根本沒人進過保險室，其實真正的竊賊，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如果說黑無常偷走了遊仙枕，那為何白無常卻站在了他們麵前？
溫暖的目光好像能看透一切，又說：“那個打暈我，又在我耳邊說抱歉的人，應該是你小白。”
他們眼前的白無常，絕對不是原本十八年前這個世界的人。十八年前的百裡無常根本不認識溫暖，他沒有十八年後的記憶和經曆。
可眼前的白無常，一看就是認識溫暖和百裡無常的，存在著十八年後的記憶。這麼說來，白無常就是“入侵”到這個世界來的存在。
他又沒有百裡無常那樣高深的靈力，想要入侵到這裡來，可以借助的，也就是遊仙枕了。
溫暖記得自己當時打開宿舍門，驚訝的看到了遊仙枕，遊仙枕就放在自己的床上。
溫暖想要將遊仙枕拿走，交給百裡無常，卻被一個神秘人打暈。昏迷之際的溫暖，隱約聽到那個神秘人輕聲道歉。
因為那是溫暖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根本分辨不出那個聲音是誰，現在仔細一回憶，的確很像白無常的聲音。
原本破朔迷離的迷霧，漸漸消散在眾人麵前。
溫暖又一次開口：“百裡無常說過，我們現在是在一個人的記憶裡。那個偷走遊仙枕的竊賊創造出來的回憶……是小黑的回憶……”
溫暖三四歲的記憶，和小黑的回憶竟然有重疊的地方。
溫暖語速放的緩慢，目光閃爍著，有些不敢確定的說：“難道小黑……是宋邢？”
在這個世界裡，溫暖認識的人並不多，就那麼幾個，十隻手指都能數的清，範圍本就不大。而白無常化成的小白貓，幾乎無時無刻都圍繞在宋邢的身邊，一直在幫助宋邢。
如此一來，大概已經不需要猜測。
溫暖說出這話，自己也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他見過宋邢很多次，不管是真正三四歲的時候，還是最近兩天，對宋邢的印象非常好，也想要幫助宋邢。可是溫暖，真的完全沒有想過，宋邢就是黑無常。
宋邢的性格雖然溫柔，卻因為日複一日壓抑的生活，漸漸變得沉默寡言。
而黑無常……
樂觀至極的一個人，總是無休止的喋喋不休，說著讓人頭疼不已的話。
宋邢和黑無常就像是兩個極端，但是在今天，在溫暖的腦海裡，卻重疊在了一起。
如今還活生生的宋邢，很快就會去世，去世之後的宋邢才會變成黑無常。這也是為什麼十八年前的黑白無常，和溫暖認識的黑白無常會有不同。
溫暖目光有些複雜，看著白無常，雖然已經解開了無數的謎團，可溫暖心裡又生出了更多的迷霧。
溫暖忍不住問：“小黑用遊仙枕製造了十八年前的記憶，他回來是做什麼的？器材室中的黑影，是不是小黑？為什麼宋邢和黑無常長得一點也不一樣？”
白無常好像根本沒有長著嘴巴，一直默默的聽著溫暖的分析，直到這一刻，他才發出了一點動靜。
是笑聲。
笑聲乾啞，隱隱能品味到苦澀的氣息，白無常說：“溫暖，你真的很聰明……”
他這一句話雖然沒有明說，但基本已經確定了溫暖的各種分析，都是沒有錯誤的。
白無常已經放棄了抵抗，目光漫無目的的落在夜空之中，眸子晃動著，應該是在回憶很遙遠的事情。
白無常聲音很輕，歎息一聲，說：“黑無常，就是……宋邢。宋邢他馬上就要死了，在這個世界上消失，才會有黑無常的出現。”
溫暖猜測的沒有錯，至於為什麼黑無常的容貌……
黑無常和白無常長得一模一樣，不論是高矮胖瘦，若說區彆，也隻是衣服的顏色，一黑一白從不一樣，其他就仿佛雙胞胎。
不過黑白無常根本不是什麼親兄弟，甚至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
白無常說：“宋邢死後魂飛魄散，是我想要留住他，分了自己一半的魂魄給他，重新塑造了宋邢……”也就是黑無常。
如此一來，接受了白無常魂魄的宋邢，已經徹底失去了以前的麵容身材，徹徹底底變成了與白無常一模一樣的存在。
甚至……
白無常苦笑一聲：“甚至，他也不記得以前發生了什麼。”
白無常阻止了宋邢魂飛魄散煙消雲散，而留下來的宋邢不隻是容貌改變，連以前的記憶也儘數消失，徹徹底底，什麼也不記得了。
這樣的宋邢變成了黑無常，可以說，或許黑無常已經和以前的宋邢沒有絲毫的關係。但是白無常卻感覺到慶幸，因為這樣的黑無常變得每一天都開心快樂，再也不需要悲傷難過，也再也不需要記得什麼仇恨。
白無常第一次見到宋邢的時候，就是在便利店門口。
那個時候，白無常還是個孤魂野鬼，毫無目的的徘徊在世間，不知道要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名字。他遊蕩的太久，一切對他來說，都變得可有可無。
那天，白無常看到了宋邢，一個笑起來很溫柔的男孩，蹲在便利店門口，正在喂一隻小白貓。
好羨慕……
白無常站在旁邊，低垂著頭看著宋邢和那隻白貓的互動。
白無常第一次也渴望有人可以和自己聊天說話，那樣自己就不會每日每日的孤獨遊蕩下去。
白無常呆呆的站在便利店門口整整十天，他不需要吃東西，也不需要喝水。每天看著宋邢來了，宋邢又走了。想著宋邢什麼時候再來，今天為什麼沒有出現。
小白貓是宋邢收養的一隻小野貓，說實在的，宋邢自己肚子都填不飽，再養一隻貓有點困難。
或許，他也像白無常一樣，偶爾會感覺到孤獨，所以養隻貓會稍微得到一點點的慰藉。
就在白無常呆立便利店前十多天後，那隻小白貓死了。因為在馬路上穿梭，被一輛車直接撞飛，再也不會動彈。
白無常麻木的看著白貓的屍體，鮮血的顏色無法刺激到他。但那一刻，白無常想到了宋邢，宋邢馬上就要來了，他如果看到白貓死了，會不會很傷心難過？
那天，白無常做了一個決定，他附身到了去世的白貓身上，一瘸一拐的趴在便利店門口，等著宋邢來給他喂食。
宋邢果然來了，看到受傷的白貓大驚失色，立刻將他送到寵物醫院，救治了很久。
從那之後，白無常每天都跟著宋邢，時時刻刻黏在他身邊，再也不需要羨慕一隻白貓，因為……
宋邢是我的了……
有了宋邢的陪伴和照顧，白無常一度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孤單寂寞，再也不需要流浪徘徊。
可誰知道，這樣的日子竟然轉眼即逝。沒有多久，宋邢死了……
白無常麵無表情的敘述著他和宋邢的故事，那語氣，好像是再說彆人的往事，和自己一點關係也沒有。
但溫暖能感覺到，有一股濃重的悲傷和痛苦，在空氣中融化。
有的時候，越是平靜才越是痛苦。
白無常說：“我不敢相信宋邢死了，而且他的魂魄也要消失殆儘。我當時很傷心，隻想著如果能救活他，怎麼樣都好。”
聽到這裡，百裡無常止不住皺眉，說：“宋邢魂飛魄散，但是以你當時的靈力，就算分一半魂魄給他，也絕對救不了他，隻會讓你們兩個全部煙消雲散。”
人死後，魂魄脫離肉身失去陽氣，若是魂魄不整齊，僅剩下的陰氣都無法聚攏成型，彆說心智意識不全，嚴重些很容易隨著時間煙消雲散。
白無常點頭，說：“的確如此，我一個人的力量無法救宋邢。但我有一片洞冥草的葉子。”
“什麼？”百裡無常眉頭深鎖：“你見過洞冥？”
溫暖一時間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洞冥草？好像在哪裡聽過。
溫暖仔細回憶，應該是夢裡，他曾經做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夢。夢中的百裡無常好像提起過洞冥草。
那個時候，夢中的百裡無常譏諷著溫暖，說溫暖不過是一株小小的洞冥草而已。
但是洞冥草到底是什麼，好像隻是在神話傳說中才出現過。
白無常搖搖頭，又點點頭。
百裡無常說：“什麼意思。”
白無常說:“的確見過，在很多年前……但我已經不記得了。”
白無常見過一個人，他們好像說了什麼話，那個人送了他一片其貌不揚的雜草。
是個奇怪的人……
白無常已經記不得那個人的模樣，那個人的聲音，唯一隻記得自己對那個人的評價。
沒想到就是這樣奇怪的人，奇怪的雜草，時隔多年救了白無常最重要的人。
“不記得了？”百裡無常聽到這話，陷入了一陣沉思之中。
是啊，不記得了。不論是白無常，還是影子，或者是唐起篆，他們統統忘卻了一個人。也包括百裡無常，他的記憶也在慢慢的淡忘著。
百裡無常一直都在尋找溫暖，不記日月的尋找，不停腳步的尋找。可就在這樣漫長的尋找中，他忽然發現，不知從那一日開始，關於主人的記憶，漸漸模糊了起來……
先是溫暖的笑容，再是他的模樣，再是他的點點滴滴，就如湍急的流水，一直不停的傾斜著，根本無法抓住。
百裡無常隻記得那熟悉的氣息，還有曾經主人的一句話……
如果我以後不在了，你會不會忘了我？
這句話好像是詛咒，就算百裡無常萬般不願，他的記憶還是在漸漸的消失著，以至於當溫暖再次站在他麵前之時，百裡無常根本無法將他辨認出來。
百裡無常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唯一慶幸的是，不論如何淡忘，他還是重新找到了溫暖。
溫暖正在琢磨白無常的話，突然感覺到百裡無常的目光，奇怪的抬頭看他。
百裡無常一陣感慨，伸手去揉了一下溫暖的發頂。
“鴨！”溫暖的思緒被打亂，跳著腳的揮開百裡無常的手，說：“不要碰我的頭發，會弄亂我的發型噠！”
百裡無常被他逗笑了。
故事還沒有結束，白無常為宋邢聚魂之後，黑無常出現了，長著和白無常一模一樣的臉，什麼都不記得了。
這樣也好。白無常當時覺得，這樣也好。
沒有記憶的黑無常，整天非常樂觀，嘰嘰喳喳總是說個不停，他似乎很怕寂寞，而白無常也再也不會寂寞了。
正是這一年，鬼使百裡無常身邊的屬下，原本的黑白無常退休，黑白無常的位置空懸，需要尋找提拔新的鬼使。
機緣巧合之下，白無常和黑無常，這才來到百裡無常身邊當差，正式成為了鬼使。
其實按理來說，那個時候黑白無常的靈力道行都很弱，根本無法勝任這樣的大鬼職務。
不過也是巧，百裡無常很討厭被束縛，自從前任黑白無常退休之後，上麵撥給百裡無常兩名新的下屬，百裡無常一看名單，當時就黑了臉，原來是靠關係來上任的，說是地府某某高管的女兒兒子，因為覺得百裡無常帥，所以想要天天跟著他。
百裡無常當下翻臉，將調職書給撕了，自己選了兩個新人直接提拔上來，就是如今的黑白無常。
黑白無常剛剛被提拔的時候，靈力很弱，經常被人詬病。不過他們跟著百裡無常工作，沒有一兩年靈力和經驗都提升了幾個等級，大家差點忘了，他們其實入職時間根本不長。
白無常很喜歡這樣的生活，每天都很充實，而且他能時時刻刻和黑無常在一起。
有的時候白無常覺得黑無常話太多，讓人頭疼，可想想以前，白無常又覺得，黑無常最好能一直這樣絮絮叨叨下去，永遠開心。
“是我太自私了。”白無常垂著頭，低聲說：“他死的那麼痛苦，我卻不想讓他報仇……”
宋邢不是自然死亡，這個溫暖早就知道。現在聽到白無常的話，溫暖皺了皺眉頭，難道宋邢是被人故意謀殺的？
宋邢死的那年，溫暖去了孤兒院，後來一直沒有宋邢的消息，溫暖也是多年後，在巧合中才知道，宋邢早就死了。
聽說是因為校園暴力，並沒有什麼凶手，至於到底宋邢怎麼死的，已經無從查起。
白無常緊緊攥著拳頭，說：“我一直都太自私了，我不想他報仇，因為隻要黑無常想起來以前的事情，我們就無法再這麼快樂的繼續下去了。”
黑無常一旦想起以前的事情，絕對會忍不住要去報仇，親手殺了那個當年的凶手。
鬼使殺死活人，那是重罪，會下地獄，永不翻身。
白無常思考了很久，他去翻看了生死簿，最後還是什麼也沒和黑無常說。
“那個人……”白無常說。
那個人，指的就是殺死黑無常的凶手。
白無常說：“他活不了多久，三十八歲的時候就會去地府報道。”
白無常在想，短短二十年而已，自己都不知道過了多少個二十年，一眨眼的事情而已。等他死後，自然會接受地府的懲罰，何必為了這短短的二十年，破壞了平靜的生活。
“說到底……”白無常歎息一聲：“是我不該瞞著小黑。”
白無常沒想到，有一天黑無常竟然什麼都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