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翠被杜安安推了個趔趄,差點摔到在地上。
站穩身子,她一抬頭,便看見杜安安一路上前,在葉書韞跟前伸出手拍拍那頂漂亮的紅星帽。篝火燃起,像在拚命觸摸天空似的,不停地往上竄,照明四周的火光落在小姑娘燦爛的笑顏上,明亮得有些晃眼。
郭小翠很不理解。
葉書韞是什麼時候和杜安安關係好上的?怎麼總會搶先她一頭?在郭小翠的記憶裡,杜安安這個人跋扈又善妒,最看不得彆人比她漂亮。
葉書韞那小黃毛丫頭,白白嫩嫩的眼睛又大,杜安安怎麼會和她玩到一起?
不管郭小翠怎麼鬱悶,現在大夥的注意力都在沈家母子身上。
其實他們的衣服也沒見多特彆,就是現在最流行的款式。不過母子三人的衣服和顏色樣式都一模一樣,葉士蘭模樣標誌,孩子也生得俊,那就格外吸睛了,尤其是倆小孩子,戴著紅軍帽,穿了解放鞋,乍一眼看去還有些像“小軍人”。
過年誰都希望有一套新衣服穿,更何況這樣好看的紅軍帽,小孩們紛紛投去羨慕的目光,有的直接央求父母給自己做一頂帽子。
四周吵吵嚷嚷,郭小翠盯著他們看了一會兒,認出那帽子是葉老太太的手藝。
上輩子,葉老太太和他們來往不多,但好像也是這個時間,給她和沈錦朝送了漂亮的新帽子過來。當時他們戴出去,軍屬區的孩子都在誇好看,然而現在被羨慕的人,成了葉書韞。
她短暫地出神了一下,遲疑著看向葉士蘭。
時間隔得太久,葉士蘭年輕時的模樣在郭小翠的記憶中越來越模糊。現在在火光的照耀下,女人的容顏依舊明豔溫柔,唇角勾起的弧度,倒映著火苗的雙眼還沒有因為她有什麼變化。
沒有難以言喻的失望,也沒有猶豫掙紮的恨意。
這也讓郭小翠明白,一切都還有轉機,她還能改變上輩子那種悲慘的結局。
迅速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看到那邊杜安安牽著葉書韞過來,郭小翠趕緊走上去,用一副天真的口氣問:“安安姐姐,你一會要去哪裡玩呀?可不可以帶我一起?”
杜安安還記得這女孩誇她漂亮,說話的態度也還算有禮貌,並不介意自己多個小跟班。
可身旁的葉書韞突然往她身後躲過去,從手臂後麵探出半個小腦袋盯著郭小翠。
杜安安疑惑:“韞韞,你怎麼了?”
因為夢裡發生的事,葉書韞一直都不喜歡郭小翠,上回她還推自己,更是對郭小翠打上了壞人的標簽,拽了一下杜安安的袖子說:“安安姐姐,我不想和她一起玩。”
“為什麼?”
“她……她推過我。”葉書韞不敢給其他人說夢裡的事,隻能又把以前和郭小翠的恩怨拿出來講。
正好沈錦朝也注意到了郭小翠,三兩步跨上來衝著她就道:“怎麼又是你?還想被我扔下坎嗎?”
郭小翠氣得倒吸一口涼氣。
這個沈錦朝是怎麼回事?你當你是土地主嗎在這裡橫行霸道的!
還有那個葉書韞,小小年紀就搞收攏人心排擠人這一套,真是天生壞骨!
杜安安知道居然還有這事,對郭小翠的態度立馬就變了,柳眉豎起,指著人就訓:“你居然還欺負過韞韞,我才不要和你一起玩,你給我讓開。”
說完,她一手牽著葉書韞,把杜安安推開,大搖大擺的走開了。
郭小翠差點咬碎一口銀牙,卻又對這幾個家夥無可奈何,隻能憤憤地在原地跺了兩下腳。
扔下郭小翠,杜安安拉著葉書韞去找秧歌隊裡的母親,給她媽媽介紹自己認識了一個新朋友。
葉書韞羞澀地對杜母喊了聲嬸嬸好。小家夥聲音甜,模樣又乖巧,杜母一看就覺得十分好感。笑嗬嗬地把兩人安排在旁邊觀看的最佳位置,沒有等太久,秧歌就開始了。
今天扭秧歌的這支隊伍是杜母組的,杜母是陝北人,以前還在文工團待過,歌聲十分好聽。
鼓聲開始,秧歌隊隨著音樂與鼓鳴開始舞蹈,映著火光,沙灘上的影子也隨之舞動,把節日的歡慶和熱鬨傳遞到人群中去。
萊州島沒有扭秧歌的習慣,不過島上的人都來自五湖四海。一些家住北方的軍人、家屬被氣氛感染,跟上去扭著湊熱鬨。
下場的人越來越多,今個兒本就是個高興的日子,後來甭管你會不會,下了場就去跟著扭兩圈。
葉書韞從來沒見過這種場景,在一邊看得開心極了。
杜安安拉著她一起在旁邊蹦蹦跳跳,人雖然沒有上去扭,可這情緒是完全到位了。
鬨了一會,葉書韞有些累,還想去上廁所。她抬起頭朝旁邊看了一圈,見遠處都黑黢黢的,小聲地問杜安安:“安安姐姐,我想上廁所,你知道哪裡有廁所嗎?”
“我幫你問問。”杜安安抓著葉書韞的手臂,問了旁邊一位嬸嬸,兩人就朝著指的方向過去。
廁所是農村常見的那種用木板搭成的,為了方便施肥,在木板下的糞坑看得一清二楚,隔著老遠就能聞見一股臭味。
杜安安嫌棄這味道,不願意走得太近,站在廁所兩三米的地方,捂著鼻子,讓葉書韞一個人過去。
廁所外麵沒有燈,裡頭又是木板搭的,葉書韞生怕踩歪了掉進去。
一點一點用腳踩著地麵往前走,周圍的黑暗把人吞噬,葉書韞走到廁所裡,莫名有些害怕,大聲地朝外麵喊:“安安姐姐,你還在嗎?”
過了兩秒,杜安安捏著鼻子的尖細聲傳來,“在,韞韞你好沒有?”
“還沒有,裡麵黑黑的,我怕掉下去。”
“那你小心一點哦~”
“好~”
葉書韞找到位置,慢慢地把褲子脫下,可是周圍太黑,她一個人客服不了這種害怕,緊緊拽著衣服又說:“安安姐姐,我真的好怕哦。”
“韞韞不怕,我在外麵保護你呢!”
“嗚嗚嗚……我真的好怕,我拉不出粑粑了,怎麼辦啊?”
杜安安今年也隻有八歲,都是她為彆人怎麼辦的年紀。
可想到韞韞一個人在裡頭,她覺得不能坐視不理,認真思考了一會,說:“啊!我知道了。韞韞,我給你喊加油,然後你使勁,就可以拉出來了!”
“韞韞,加油!加油拉粑粑!”
大抵是說話能夠降低人的恐懼感,杜安安在外頭喊那麼幾聲,葉書韞就沒有那麼怕了。
而且上廁所時還有人在外麵給自己加油鼓勁,小家夥覺得特彆新鮮,很快就解決完畢。
在旁邊觀察了一會的郭小翠簡直無語。
活了兩輩子,她還是第一次聽到給彆人上廁所加油的。
盯著那邊廁所外的人影,郭小翠靈關一閃,頓時有了個主意,摸著黑就走進了廁所。
杜安安嫌棄那邊臭,是背對著廁所的;四周太黑,葉書韞也沒注意有人溜進來。
郭小翠從門口進去後,看見蹲在地上的那團小黑影,笑了出來。
葉書韞這小丫頭,終於落到她手裡了。
叫她今天這麼囂張,穿著新衣服戴了新帽子出來招搖,不給她一點教訓瞧瞧她就不是郭小翠!
不是穿了新衣服嗎?那就去糞坑裡滾一圈好了,看她的新衣服還能不能穿。大人們還在那邊看秧歌,回頭把葉書韞從糞坑裡撈出來,全島都會知道她掉廁所了。
沈耀武這個人有潔癖,想到葉書韞這樣,肯定會嫌棄她的!
郭小翠偷偷笑著,一手捂著鼻子,腳試探著路往前走,正好葉書韞站了起來,她抬手打算一推,外頭杜安安突然喊道:“韞韞,你還沒有好嗎?大人們好像要走了。”
突然傳來的聲音讓郭小翠遲疑了片刻,剛好給了葉書韞反應的時間。聽聞大人們要離開,葉書韞就從木板上跳下來,恰巧錯過郭小翠推來的手。
郭小翠手上推空,原本還沒有什麼,但葉書韞不知道旁邊有人,走過來時撞了她一下。郭小翠沒穩住,往旁邊踩了一腳,正好踩在木板中間,直直地朝下麵摔去。
“啊——!!”
先是撞到東西,接著是尖叫和摔倒聲,葉書韞登時被嚇得魂都沒了,“哇”地喊了出來,嗓子都破了音,“有鬼啊!!安安姐姐,有鬼嗚嗚嗚!”
杜安安聽到廁所裡發出幾聲慘叫,趕緊跑過去看,就見葉書韞站在門口被嚇得大哭。她頓時保護欲起,上前去把葉書韞護在身後,大喊:“鬼在哪裡!你彆過來,我、我……我一點都不怕你,我是孫悟空!”
郭小翠這回真的絕望了。
劇烈的惡臭從四麵八方包圍過來,全部向她衣服裡湧進,她忍不住嘔了兩下。可是上頭那兩孩子,在那裡鬨著要打鬼?
得虧島上封閉,不然遲早把她們抓去批評教育!
郭小翠又嘔了兩下,實在忍不住,已經顧不得裝小孩子,扯開嗓子就衝上麵吼:“鬼什麼鬼!快點拉我上去!”
兩個小孩愣住了。
杜安安往糞坑裡看了一眼,“啊!不是鬼,下麵有個人。”
“有人?”葉書韞也湊上來看,臉上沾著淚水,帶著哭腔問,“為什麼會有人在下麵呀?”
郭小翠要氣瘋了,“在問之前你們能不能先把我拉上去?!”
可杜安安是什麼人?
爹媽寵著,其他人讓著,年紀不大,脾氣可不小。
郭小翠在下麵一吼,她的脾氣馬上上來了,哪怕前一秒是在琢磨怎麼拉人,這會兒才不管你是誰,哼了一聲,牽起葉書韞就走。
“我叫你們拉我上去,沒叫你們走!嘔……”郭小翠看到那兩團黑影往外挪,又繼續叫道。
葉書韞還是擔心有人摔到廁所裡了,走出去兩步又扭回頭看,“安安姐姐,她叫我們拉她上來誒。”
“不管她,她是在下麵洗澡。”
“洗澡?”
“對,她在糞坑裡洗澡。”
葉書韞嫌棄地“咦”了聲,“好惡心哦。”
媽媽說洗澡都是要洗乾淨,洗香香的,下麵那個人居然是在糞坑裡洗,好臟好臟!
小姑娘們軟糯的對話聲越來越遠,掉在坑裡的郭小翠簡直要氣得暈過去。
她又在裡麵喊了幾聲,圍繞在她身邊的除了那股臭味,隻剩下一片漆黑。
至於篝火旁,大家都還樂著呢,壓根沒人聽見郭小翠的聲音。
等葉書韞和杜安安回去找到葉士蘭,葉書韞特彆稀罕地給她說了“在糞坑裡洗澡”的故事。
沈錦朝聽了,就捂著肚子哈哈大笑:“韞韞好笨,怎麼會有人在糞坑裡洗澡呢!”
洗澡這事可是杜安安說的,但在她眼中,沈錦朝這一聲笨就算是對葉書韞說的,那也是在指代她,當即就和沈錦朝杠上了,“說彆人是笨的人才笨,我們是親眼看見的!”
沈錦朝:“你說彆人在糞坑裡洗澡,那是因為你洗過嗎?”
杜安安才不會乾這麼惡心的事,被沈錦朝這樣一頂帽子蓋過來,氣得不知道要怎麼罵。指著沈錦朝“你你你”了半天,還是葉書韞來了句:“哥哥你不要說安安姐姐,安安姐姐剛才保護了我。”
“我也可以保護你。”
“可是我剛才拉不出粑粑,是安安姐姐給我喊加油的。”
沈錦朝:……
他不懂給彆人上廁所加油是什麼行為藝術。
對杜安安來說,葉書韞的話說得她心裡十分熨帖,抱著胸,傲嬌地哼了一聲,用著“我才不和你計較”的口氣說:“臭小子,看在韞韞的麵子上,我就不生氣了。”
沈錦朝也學杜安安同款抱胸,“我才不和女生置氣呢。”
觀察了一會的葉士蘭覺得這兩個小丫頭不像是在說笑,便又問了一下剛才的情況。
孩子們不知天高地厚,壓根沒有把人掉糞坑一事放在心上。葉士蘭擔心那邊沒人發現,便過去看看,正好碰見幾個人把郭小翠拉上來。
不幸中的萬幸,糞坑裡的糞便比較乾,郭小翠才沒有沉下去。
隻不過去糞坑裡環遊一遭,臭味可不是一般人能遭得住的。
幫忙的幾個大人見孩子沒事,都扇著鼻子就往後退,有些更是隔得遠遠的,靠一絲倔強的吃瓜精神才沒有逃離現場。
郭小翠身上實在是太臭了,想聽八卦也有些難以忍受這個味道。
好幾個大人搭了手,身上沾到臭,無心再待下去,隻有一個大嬸看郭小翠可憐,把她送了回去。
除夕過去,沈家平靜地迎來了大年初一。
沈耀武和葉士蘭都有自己的工作,這一天除了兩個孩子玩得比以前野以外,沒有任何不同。
普普通通地過完這個年,家裡的牛奶喝完,沈錦朝提著裝牛奶的小籃子,和張三一起去取牛奶。
之前買年貨的時候,葉士蘭才看到這邊賣牛奶。之前來島上要準備的東西太多,完全忘了給孩子們買牛奶的事,乾脆按照固定日期給孩子們定牛奶,以免忘記。
當時同行的張大嫂還覺得她買東西大手大腳,結果聽葉士蘭說了喝牛奶的諸多好處,咬咬牙也給張大和張三一起訂了。
所以牛奶喝完,兩家孩子們就提著小籃子一起去傳達室,用奶卡取牛奶。
兩家人都是兩個孩子喝,定的量一樣多。張三和沈錦朝回到院子裡,一看沈錦朝籃子裡的幾罐牛奶,一臉羨慕地說:“哎,我要是你就好了,可以多喝一些牛奶。”
沈錦朝看看自己的籃子,又看看他的,奇道:“有什麼區彆嗎?你和你哥喝,我和韞韞喝,不都是一樣的?”
張三疑惑:“為什麼韞韞也可以喝啊?”
“為什麼不能?”沈錦朝覺得張三的問題越來越奇怪了,“韞韞是我妹妹,她也要長身體,當然要一起喝了。”
“我媽說女生應該把好東西讓給哥哥弟弟,所以不能喝牛奶。”
“憑什麼女生不能喝?我媽媽說家裡誰都是平等的,我吃什麼韞韞就吃什麼。你們這樣對張麗姐姐太不好了。”
張三脾氣都很好,又和沈錦朝玩得來,兩人平日裡從沒鬨過架,這回卻被沈錦朝惹得有點不高興了。
他家裡一直都是這樣,他和哥哥是男孩,姐姐是女孩,就應該讓著他們。不止他家,島上還有其他小朋友家中也是這樣。
而且媽媽說過,隻要以後他和哥哥有出息,姐姐嫁人了在娘家就可以挺直腰板。張三覺得自己以後肯定會有出息的,這樣姐姐就不會被欺負了。
可是沈錦朝卻說他們對姐姐不好。
張三垮了臉,“你懂什麼?我姐姐又不會和我搶牛奶,我哪裡對她不好。”
“可是你和你哥喝牛奶,張麗姐姐不能喝,你們吃五花肉,張麗姐姐也沒得吃,還有你們出去玩的時候都是張麗姐姐做家務,這不就是對她不好嗎?”
“家務本來就是女生做的,我是男生,我爸說隻有沒出息的男人才做家務。”
這回成沈錦朝不高興了。
什麼叫做沒出息的男人才做家務?媽媽上晚班的時候,都是他爸爸幫忙洗衣服,而且他幫媽媽撿柴燒火的時候會被誇獎是好孩子。
張三這話不就是在罵他和他爸嗎?
“張洋,你錯了,連家務都乾不好的男人以後怎麼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