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長顯然沒有想到葉士蘭是第一個做出反應的, 望著她怔了片刻,又看向其他人,“還有人願意做這次的誌願者嗎?”
兒科的幾位護士有成家了的, 還有沒結婚的。成家的護士家裡都是雙職工,這次的台風把大夥都搞得心力交瘁, 要操心家裡操心孩子,醫院這裡也不能隨便放下, 真要去前線值班,多少有點有心無力。
僵持間,一個年輕護士也向前邁了一步,“我也去吧。”
護士長又等了一會兒, 見隻有她們二人有反應, 看向那位年輕護士,“那你去吧,葉護士家裡還有孩子,還是留在這邊吧。”
年輕護士才要點頭,葉士蘭已經先道:“護士長, 還是讓我去吧。我家裡那邊不用擔心, 我會安排好的。”
護士長搖頭, “沈團長現在還沒回來,我不能確定你去了以後不會被影響到。”
“正因為他還沒有回去, 我才要去,”葉士蘭說,“護士長,我知道你的擔憂, 但是你放心好了, 我不是那種容易被情緒影響的人, 我當護士時間也不短了,請你相信我的能力。耀武一直沒回來,沒有誰比我更能體會到在家裡等待的家屬的心情,而且我兩個孩子也擔心他爸,知道他們媽媽在前線給爸爸治療,肯定會放心很多的。”
葉士蘭是軍屬,這個時候家裡男人出海麵臨危險,必然是組織裡的優先關照對象。
護士長一開始壓根沒有打算讓她去,不說什麼,家裡還有兩個孩子,大的那個都還沒有八歲,回頭要是彆人說他們苛待軍屬,這話可沒處說去。
不過葉士蘭這番話卻讓她有些動搖。
葉士蘭入職以來,她的能力大家都看在眼裡,兒科的病人不好照顧,但是她能讓絕大部分的孩子都乖起來。
一個能耐心哄孩子的護士,在其他事上斷然也不會粗心大意。
護士長妥協道:“那好,我先把你的名字報上去,但是上麵怎麼決定,就不是我能說的算的了。”
“好,謝謝護士長。”
為了去前線值班做準備,護士長幫葉士蘭調了班,讓她先回家去把孩子安置好。
回家之前,葉士蘭特意去找主任說了誌願護士的事。醫院的名單下來後,應葉士蘭要求,她的名字赫然在上麵,軍隊那邊也第一時間知道了這個情況。
在醫院工作的軍屬說多不多,但是家裡男人出海還沒回來的隻有沈家。
卜師長知道後,趕緊讓關大嬸來勸勸葉士蘭。
葉士蘭是鐵了心要去,關大嬸勸了兩句,就被她用給護士長說的那些搪塞回來,關大嬸歎了幾口氣,看到旁邊兩個孩子,說:“這一去要幾天也不知道,你放心把錦朝和書韞放在家裡嗎?”
沒等葉士蘭開口,沈錦朝就拍拍胸脯,十分得意地說:“卜奶奶您放心,我會在家裡好好照顧韞韞的!”
“你……”關大嬸咂嘴,“你個小孩子,自己還要彆人照顧,怎麼照顧妹妹。”
“媽媽說我已經是大孩子了,變成大孩子的第一步就是要學會照顧妹妹。”
葉書韞跟著奶聲奶氣地說:“我是乖孩子,乖孩子是不會給大人添亂的。”她還知道,關大嬸這是關心他們,才讓媽媽留下來照顧她和哥哥。
從椅子上跳下來,她撲到關大嬸麵前,趴在對方腿上,小臉上滿是認真,“爸爸一直沒有回來,媽媽這次是去海邊找爸爸。卜奶奶您不要擔心媽媽,在媽媽把爸爸找回來之前,韞韞都會很聽話的。”
關大嬸被小丫頭這話說得心頭暖洋洋的。
她這個年紀的小孩,還正是什麼都要求父母的時候,可現在卻幫著媽媽一起勸她。
葉士蘭說:“關嬸你真的不用擔心,吃的我都在家裡準備好了,張嫂這幾天都在家,能幫忙看著。”
關大嬸深深歎了口氣,“我就知道勸不住你們,這樣吧,小張那邊也有孩子要照顧,我家大人多,錦朝和書韞就去我那裡,你安心工作。”
關大嬸是家屬院出了名的熱心腸,葉士蘭來島上後,她就幫了自己不少忙。
以前葉士蘭是覺得鄰居之間互幫互助,你幫我了來日我幫你,所以倒沒太客氣過,隻是上次顧芸向她提了娃娃親那個事後,她不大好意思讓卜家幫忙照顧葉書韞。
那天被下雨打斷,顧芸便沒有再提過。她多多少少也知道顧芸應該是想明白了,這段時間讓書韞少去她麵前轉悠也是好事。
“這兩個孩子呢,去你那邊也鬨騰……”
完整的婉拒還沒說完,外頭忽然傳來一道陌生的女音,“請問葉同誌在嗎?”
葉士蘭往外掃了一眼,對關大嬸道:“關嬸,你稍等一下,我先出去看看。”
她起身出門,就看到門外站了個漂亮女人,身旁還牽著一個女孩兒。
那女孩踮著腳,扯著嗓子朝裡麵喊:“蘭姨,韞韞在嗎?”
葉士蘭這才看到那女孩兒的模樣,“是安安啊?你怎麼過來了?”
杜安安說:“我媽媽有事找你。”
杜母朝葉士蘭笑了笑,而屋裡聽到杜安安聲音的葉書韞一溜煙就跑了出來,歡快地叫著:“安安姐姐!”
“韞韞!”
這才幾天沒見,兩個小家夥跟久彆重逢似的,一下就抱在了一起。
葉士蘭把杜母叫進屋裡來,見關大嬸也在,杜母笑著說:“嬸子也在這裡啊?”
“對呀,士蘭不是要去做誌願護士嗎,我過來找她有點事。”
“這麼巧?”杜母嘴角的笑意又擴大,在葉士蘭和關大嬸之間來回看看,“我也是為了這個事來的。”
關大嬸歎氣,“你不用勸她了,我說什麼都不好使,鐵了心要去。”
杜母說:“我不是來勸葉同誌的。剛才我聽我家老杜說,葉同誌要去海邊幫忙,安安就一個勁地喊我把韞韞帶過去陪她玩。我想著葉同誌家裡也沒人,乾脆把兩個孩子接過去,葉同誌也能放心。”
聽到媽媽說完,杜安安拽著葉書韞的小手,道:“韞韞,我帶你去玩我的娃娃!”
隻可惜母親沒有表態,葉書韞不敢應聲,抬頭望了葉士蘭一眼。
關大嬸笑了起來,“我們想到一塊去了,剛剛才給士蘭說把兩個孩子帶過去。”
葉士蘭也沒料到,杜母會上門來。
她剛才都還沒有來得及拒絕關大嬸,這又多了一個杜母,而那兩人這樣一合計,關大嬸把沈錦朝帶過去,杜母帶葉書韞去和杜安安一起玩。
最多兩天,艦隊是什麼情況就明了了,也不用麻煩太久。
關大嬸和杜母親自上門跑這麼一趟,葉士蘭也沒其他理由推辭。分了些東西讓兩個孩子帶過去,她也趕緊趕去了前線。
這次來前線值班的有醫生有護士,大夥一到位後先把場地布置好,基礎的醫療物品準備完畢,忙活一通,天色就暗了下來。
和昨天一樣,先是風在遠處呼嘯,掛在屋簷的鈴鐺被吹得叮當作響,有些不堪其重,直接被風吹飛了去。
大雨降臨,海邊比陸地上要先一步接觸到風雨的吹打,每落下的一滴雨,都是砸在人的心弦上,默默告訴眾人這場台風的強勁。
比起坐在家中,這裡顯然更難熬。
大夥沒什麼心思閒聊,十分關注部隊裡傳來的消息。
入夜後,葉士蘭坐在窗邊看著被黑暗吞沒的大海,雨聲、風聲、海浪聲,一陣陣地傳來,旁邊的人忽然有了動靜,她看過去,就見一個年輕軍人從雨中跑來。
身上的衣服已經被雨水淋得濕透,水滴從帽簷上成串落下。
他向駐守這邊的軍官敬了禮,便即刻轉達了出去巡查的艦隊即將上岸的消息。
大夥就是為了這個而來,陸續走過來問上岸情況。
葉士蘭彆的不擔心,就問了有沒有人受傷。
通訊員頓了頓,“因為海上風大,信號時有時無,現在唯一能確定的是沒人有生命危險。”
大家都鬆了口氣。
葉士蘭頓時感覺身上像是卸掉了盔甲,頃刻間恢複到了輕鬆狀態。一直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臉上也露出輕鬆的笑意。
消息傳到,醫生護士們都讓通訊員趕緊去換濕衣服,葉士蘭更是主動去幫忙煮薑湯。
一同來值班的溫護士拍拍她的肩膀,微胖的臉上同樣是放心的笑容,“我就覺得沈團長是個有福氣的,有妻子孩子在家裡等著,怎麼說都要安全回來。你甭擔心了。”
自從上次抓了甄大仙在背後嚼舌根,溫護士和葉士蘭可謂是“不打不相識”。兩人雖然不再一個科室,但溫護士是醫院老人了,閒著無事就到處亂晃,看葉士蘭在兒科能把一堆小病人們哄得服服帖帖,更加服她了。
溫護士除了有時候愛倚老賣老,跟風大嘴巴除外,人倒是不算壞。
多個敵人不如少一個敵人,葉士蘭和她和平相處不算困難。
兩人說著,把薑湯煮好端過去,就從窗戶裡看到外麵燈光閃閃。
電筒的光線穿過水汽雨滴,逐漸變淡,但是落在屋裡的人眼中是格外耀眼。
一時之間,舉擔架的舉擔架,拿東西的拿東西,完全不顧外頭的傾盆大雨,整齊有序地跑了出去。
葉士蘭和溫護士把乾毛巾和熱薑湯準備好,先交給受了傷的士兵。
人一多,大家都忙碌了起來。
又是清理傷口,又是煮薑湯,忙活一通,葉士蘭歇了口氣,才想起來要找沈耀武。
這次出海的艦隊有兩支,這邊都是張團長手底下的兵。看溫護士還忙得過來,葉士蘭給她說了一聲,打算去另一邊找沈耀武。
剛走出門,恰好碰見進屋來的張團長。
張團長沒料到會在這裡碰見葉士蘭,步子猛地頓住,臉上露出顯而易見的震驚。
葉士蘭說:“張團長啊,你有沒有看到耀武?”
“葉、葉同誌,你怎麼會在這裡?”
“因為擔心你們的情況,醫院裡派了我們過來,耀武是不是在那邊啊?”
“這……”張團長一時語塞。
要是兩支艦隊完全不知道對方的情況那還好,可偏偏現在兩支隊伍在一起,他說不知道,葉士蘭能信嗎?
早不碰見晚不碰見,又在這會兒和葉士蘭撞上。
張團長頭疼。
這沉默的時間,葉士蘭多多少少也感覺到了什麼。
嘴角的弧度漸漸消失,體會到這沉默中的含義,葉士蘭難以置信地哼笑一聲,問:“是不是耀武他……”
“不是不是。”張團長趕緊擺手,“我們下來的時候,我沒有見到沈團長,他的隊伍回來的人也不齊。”
再詳細的東西,張團長也不知道了。
各人有各人的職責,上岸後他要負責整頓自己的隊伍,確實顧及不到其他。
葉士蘭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謝謝張團長,我過去問問。”
葉士蘭運氣不錯,過去後就碰到了她來島上時接她的小李。連忙繞過旁邊的人,走上去叫道:“小李,你們團長呢?”
小李還在擰衣服上的水,聞言抬頭看來。一張黝黑的臉上沾滿了水珠,發燒都還有水在不斷往下滴。
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他確認了一番這是葉士蘭沒錯,才驚道:“嫂子?”
“是我,你們團長呢?”
一直見不到沈耀武,葉士蘭也難免急促起來,問話中都有了催促的味道。
小李一臉抱歉地垂下眼眸,“團長他……我們在撤回的時候,遇到出海被困在海上的漁船,團長去幫他們,讓我們先帶隊回來了。”
葉士蘭微微一怔,臉上唰的一下就沒了血色。
小李驚覺自己說得太直白,才準備安慰一下葉士蘭,她豎起手掌,茫然地收回眼神,語氣卻與之相反的堅定,“我知道了,沒事的,你趕緊去把衣服換了,我這裡去看看其他人的情況。”
“嫂子,”小李尷尬地撓了撓後腦勺,“團長一般不會做沒把握的事,而且現在風力已經小下來了,肯定會沒事的。”
葉士蘭抿著唇對他笑了笑,“謝謝。”
語畢,她迅速轉身,看還有哪裡需要幫忙。
這一忙起來,直到半夜才得到休息。
司令和師長們都趕過來了解了情況,知道沈耀武帶著幾個人協助困在海上的漁民撤退,都不約而同地皺了眉,最後決定繼續在淺海區域巡查。
葉士蘭忙了一晚上,等到傷員全部處理好,護士們的工作便全部結束了。
雨一直不停,天又黑著,大家便沒急著回家。
葉士蘭和衣躺下,興許是疲憊了一天,她很快就睡著了。可是這一覺睡不安穩,夢境也是斷斷續續的,一會是兩個孩子鬨著要她做海鮮,一會是台風把房子都吹倒了,最後還夢見她親自送沈耀武出海巡查,結果整支艦隊都被海水淹沒了。
夢裡的場景真實到令人害怕,她一下從夢中驚醒,看到窗外的天剛微微涼,另一張折疊床上,溫護士的鼾聲震天響。
鼾聲在耳邊不停,她的心緒也完全寧靜不下來,隻要一閉上眼,就能想到小李昨個兒給她說的那些話。
張團長他們能安全撤退,但是不代表誰都能做到。軍用民用的船天差地彆,這一點上沈耀武比她清楚多了,他怎麼還這麼頭腦一熱就做這種決定呢!
葉士蘭擦了一下臉頰,輕手輕腳的從床上起身,做了登記後便先回去了。
兩個孩子被關大嫂她們接過去,家裡沒有人,往常吵吵鬨鬨的房子冷清得跟什麼似的。灶房裡火沒燒,沒了做飯時常常聞到的香味,似乎都有些陌生。
葉士蘭上了樓,打開臥室門,要推開的時候卻突然停住了動作。
心裡自欺欺人地抱了絲期望,好像她把門推開,能看到沈耀武在房間裡,說他老早就回來了。
滿心忐忑地推開門,清晨的光線從窗外射進來,在控製飛舞的細小茸毛和灰塵被光照得無所遁形,但其他的一切,與她離開時彆無二致。
葉士蘭自嘲地笑了笑。
沈錦朝是最先發現他媽回來了的。
昨天晚上他和卜懷禮兩個人鬨得有些晚,卜懷禮被顧芸訓了一聲,二人才乖乖睡覺。
早上依依不舍地和周公說了再見,他和卜懷禮一起出來洗臉刷牙,就看到家裡的門是打開的。
困意陡然散去,他跑到竹籬邊,就朝那邊喊:“爸,媽?是不是你們回來了!”
“爸!媽!!”
葉士蘭從廚房裡走出來,手上還沾著一把白麵,“大早上就這麼叫,不怕彆人出來訓你?”
小家夥眼睛一亮,“媽,你回來了!我們今早吃什麼?”
這臭小子,滿腦子都想的是吃,葉士蘭忍俊不禁,“給你們做刀削麵,快點洗了臉去把妹妹喊回來,你要磨蹭,麵坨了就不好吃了啊。”
“好嘞!”
沈錦朝趕緊壓水出來洗臉,卜懷禮看著葉士蘭回灶房的背影,舔舔舌頭對沈錦朝說:“你媽做的刀削麵是不是特彆好吃?”
在這之前,他就經常聽彆人說葉嬸嬸做的飯菜味道特彆香,每次沈家送來的東西,卜懷禮都很喜歡,最可惜的是上次的那罐醃菜,沒有多久就被吃光了,他都還沒嘗夠呢。
下次再吃到,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說到老媽的手藝,沈錦朝可就不困了,“當然了,我媽做的東西就沒有不好吃的!而且光是刀削麵也不行,要配上我媽做的豬骨湯才好吃。”
“豬骨湯?”
“對,就是用豬骨湯吊的,吊湯的豬骨頭弄完後你不要扔,裡麵還有湯水,吸一口超級好喝,都是肉的味道!”
這個年紀的孩子,多半都喜歡吃肉。
沈錦朝又是吃貨中的戰鬥機,他媽教給他那些解饞的技巧,比記“三乘三等於六”還要記得清楚。
卜懷禮被他說饞了。
要說肉,他吃過的也不少,但是沒聽說過骨頭也能做湯,還能喝裡麵的湯。
早上小腹空空,他一邊想著肉的味道一邊咂咂嘴,對沈錦朝說:“我也要我媽給我做。”
沈錦朝很得意,“那是我媽才能做出來的,這樣吧,你早上少吃一點,一會來我家,我分你。現在我得去接韞韞了。”
“好,你分我吃,我給你麻杆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