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士蘭微微瞪大了眼睛,臉上閃過一抹尷尬和忡怔。
她人不傻，自從嫁到沈家後,能感覺得到沈母並不喜歡她。她很清楚原因，當年和沈耀武談對象，彆說其他人了，就連葉老太太都氣得不行。而且沈母這個人愛較真，性格比較嚴肅，看不起她完全在意料之中。
所以嫁過來後，沈耀武一是在家裡護著她，二是直接帶著她隨軍。沒和沈家人在一起,也直截了當地避免了婆媳矛盾。
後來一直等到沈錦朝出生,沈母對她的態度就好了很多。
畢竟沈母這人有點重男輕女。
隻是出她意料的是，今天她帶著孩子剛到，沈母就撂了一句這麼尖利的話。
氣氛霎時間凝固住。大人們沒有發言，小孩子們也察覺到了不對勁，都乖乖閉緊了嘴。
沉寂間,沈父打破了沉默,“小雲,把我的水煙筒拿過來。”
沈耀文的閨女沈錦雲“哦”了一聲，埋著小腿就去把水煙筒給爺爺拿了過來。
沈父慢條斯理地把煙絲點頭,沒一會空氣中就傳來煙筒裡咕嚕咕嚕地水聲。
沈二嬸也在這時走上前,拉住葉士蘭,笑著說：“現在天氣這麼熱，從萊州島那邊過來估計擠了一身的汗,大嫂你要不要先帶著孩子們去換個衣服？”
有沈二嬸出來幫腔,葉士蘭也反應過來,後知後覺地笑了笑,“也是，這身上都有味了。錦朝，書韞，我們先去把身上洗了，不然臭臭的不讓你們吃飯。”
牽扯到吃飯的事，沈錦朝最上心了，立馬跳出來，“我先洗！”
沈二嬸先帶葉士蘭去放東西，兩個人燒水的時候，她壓低了聲音說：“媽這個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剛才說的話你彆放在心上。我瞧書韞生得好，人又乖，媽肯定會喜歡，現在隻是氣你們當初沒有和他們商量罷了。”
葉士蘭知道沈二嬸這是在安慰自己。
沈耀文有兩個閨女，大閨女沈錦雲，比沈錦朝小不到半歲，小的叫沈錦竹，才一歲多點，小名叫小雲朵。
沈錦雲是沈母的第一個孫女，也是要偏疼點的，隻是在對小雲朵的態度上，就不如錦朝錦雲這兩個大的上心了。更何況書韞還是直接被過繼到她名下，和沈家這邊扯不上關係，她也不指望沈母真的會疼書韞了。
輕輕歎了口氣，葉士蘭點頭，“嗯，我知道的。這段時間在家裡恐怕就要多麻煩你們了。”
沈二嬸：“你這是什麼話，一家人還說什麼麻煩。”
把水燒好，沈耀文過來搭把手，先幫沈錦朝洗了出來，葉士蘭這才帶著葉書韞一起去洗。
水燒得熱，在裡頭泡了會兒，葉書韞的臉蛋就被烘得紅彤彤的，像一顆脆口多汁的大蘋果。
七月天熱，她們又是坐船，又是趕路，又是坐火車的，身上都有一股乾到發餿的味道。
葉士蘭幫葉書韞擦背的時候，小家夥坐在前麵，把頭向後仰，看著頭頂上的媽媽，問了聲：“媽媽，爺爺奶奶是不是不喜歡韞韞啊？”
葉書韞從小被換孩子的那家夥虐待，被接回來後又不被喜歡，心思較同歲的小孩子要敏感地多。尤其是在對她的態度上，彆人喜歡還是討厭，她都能體會得到。
葉士蘭心裡酸酸的，她在孩子麵前從不說謊，這個時候強行讓她以為爺爺奶奶喜歡她，並不是一件好事。
便道：“因為韞韞是新到這個家庭的小朋友，爺爺奶奶還沒有了解韞韞，所以不知道該不該喜歡韞韞。”
葉書韞的眼睛亮了點，趕緊把下巴收回去，轉過身來，“那就是說，爺爺奶奶會喜歡韞韞的嗎？”
“大人們都喜歡乖乖的小朋友，爺爺奶奶也一樣哦。”
葉士蘭還以為小丫頭會被她這兩句話給哄好，誰知，語音一落，葉書韞卻微微擰起了眉。
她在夢裡看到，郭小翠來了奶奶家以後，也是很乖的。
夢裡的郭小翠會讓著小堂姐，還會哄小堂妹，二叔二嬸都說她乖，可是奶奶還是不喜歡她。
看孩子失落的模樣，葉士蘭一時間怔住了。
等她反應過來，小丫頭忽然又揚起臉笑了出來，好像是在安慰她似的，“媽媽，韞韞會很乖很乖的！”
突然間，葉士蘭像感覺有什麼東西狠狠撞上心口，離開時還剜下一塊肉。
她在兒科當護士，見過的孩子隻多不少。聽話的、調皮的，甚至還有搗蛋闖禍的，這個年齡的孩子鬨騰是天性，而且他們不會為彆人考慮，就連沈錦朝也是，在他們的心裡，先是他們自己才是彆人。
但是葉書韞卻懂事到不像這個年紀的孩子。
葉士蘭忽然攥緊拳頭，闔上眼長長地籲了口氣，再睜開時，眼裡更多了幾分清淺的笑意，“韞韞隻要像平時在家裡那樣就好了，一個人啊，是做不到每個人都喜歡自己的，如果去在乎彆人喜不喜歡我們，我們會很累的哦。”
葉書韞似懂非懂，看了葉士蘭好一會，才點點頭。
等母女倆洗好澡出去，已經快到吃晚飯的時間了。
葉士蘭去廚房幫忙做了兩個菜，端菜上桌的時候，沈錦朝和葉書韞見狀，也跟著過來幫忙擺碗筷。
沈母這一見沈錦朝又是拉桌子，又是擺筷子，連忙把筷子從他手裡搶過來，“快去坐著，這些都有奶奶幫忙拿，你跑來跑去乾什麼！”
不用做家務，沈錦朝那自然是樂意了，趕緊在他爺爺身邊找了個空位坐下，結果一看葉士蘭一個眼神掃過來，又從凳子上跳下，“老師說，我們在家要幫爸爸媽媽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沈母有些意外，扭頭看了一眼葉士蘭，也猜到多半是兒媳婦在家要求的。
“這種小事哪用得著你做，你隻要好好學習就行了！”
多數時候，葉士蘭都會避免和沈母發生衝突，但教育兒子的事情上，她有自己的堅持，沈母這套理念和她的相悖，笑著說道：“錦朝現在學習也上來了，可見老師說的東西錦朝還是聽進去了。而且家裡這些小事，本來就是一家人互相幫忙的，就連耀武現在也誇錦朝懂事多了，還勤快。”
沈錦朝：？
當場就拆他媽的台，“爸爸什麼時候誇我懂事了？我怎麼不知道。”
葉士蘭麵不改色，“當然是當著我的麵說的了，還讓我不要給你說，就怕你尾巴翹上天。”
得知背地裡還被爸爸誇獎了一番，沈錦朝的尾巴不翹是不可能的，挺著胸膛對沈母道：“奶奶，我超勤快的！”
這下沈母還能說什麼？
當然隻能由沈錦朝去了。
沈二嫂見狀，也叫沈錦雲趕緊去幫葉書韞一起端碗。
一家人坐上桌子，開始用餐。
沈父不喜歡吃飯的時候還有人說話，幾個孩子也餓了，全都埋頭乾飯，默默遵守著食不言的規則。
吃了晚飯，葉士蘭妯娌兩個把鍋碗瓢盆收拾了，沈父對沈錦朝招了招手，讓他過去。
問道：“你媽說你成績進步了，這次考了多少分？”
沈父年輕的時候上過戰場，浴血奮戰裡殺出來的人，在戰爭結束後，精神狀態一直都很不好。這些年漸漸恢複過來，但對人的態度依舊很生硬，明明是一句了解孫子情況的平常問話，都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威嚴。
沈錦朝撓了撓腦勺，沒說。
沈父冷笑：“不會是又整天想著玩，在那邊也沒好好學習吧！”
沈母看孫子在自家老頭麵前一臉拘謹，才想打斷，沈錦朝老成地歎了口氣，十分可惜地說：“我沒能得第一名！”
沈母：“……？”
沈母：“不是倒數第一了？”
去萊州島之前，沈錦朝在這邊上過小半年的學。每天上課像是上戰場似的，而且唯一參加的那一次小測驗，考了8分，當時把沈父氣得夠嗆。
現在聽他大言不慚地說沒能考第一，沈母覺得這個第一應該是倒數的。
沈錦朝卻被沈母傷害到了自尊，“是正數第一！韞韞說我考第一就給我一支鉛筆，但是題目太難了，我沒有得到第一。”
非但如此，韞韞還把鉛筆給送人了！
聽到自己的名字，葉書韞抬起頭看過來，“鉛筆要送給考第一的人呀。”
沈錦朝：“那下次我考第一！”
小家夥這信誓旦旦地模樣逗樂了沈父，“口氣不小啊，倒是說說，你這次考多少了？”
“數學78，語文85。”
這個分數在沈錦朝他們班上是中上的水準。
但比起曾經的8分，已經足夠讓沈母大跌眼鏡，“多、多少？”
“78和85啊，不過數學太難了！”
沈耀文是老師，更清楚當初沈錦朝的成績怎一個爛字了得，忽然很在意，這孩子怎麼就把學習提上去了，“不錯啊錦朝，給二叔說說你是怎麼學習的？”
“怎麼學習？”沈錦朝回憶了一下，“因為要教韞韞，所以我就會了呀！”
他沒覺得其中有哪裡奇怪，以前不會的時候，他看到題就煩，後來為了吃肉鬆餅，他教了韞韞很多題，然後就莫名其妙地會了，後來也就不討厭做作業了。
……再然後，就考這麼多分了。
這一句話，又讓大家的注意力轉移到葉書韞身上。
沈父讓葉書韞到他那兒去。小姑娘看了一眼目光銳利的老人一眼，心裡有些怕怕的，縮著腦袋走到沈父身邊。
對待小丫頭，沈父那種威嚴不減，淡淡問：“你和錦朝都讀二年級了？”
葉書韞搖頭，“韞韞讀幼兒園。”
沈父笑了聲，“那你為什麼叫錦朝教你做題呢？”
這可問到葉書韞的難處了。
當時她不會那些題，讓哥哥教她做，是媽媽出的注意，媽媽還說，千萬千萬不能給其他人說，尤其是哥哥。
當沈父這樣問的時候，沈錦朝好像也回過味來了。
對哦，韞韞那麼小，為什麼要和他做一樣的題呢？韞韞明明不用考試的。
疑問生出來，就覺得越發奇怪，可是他的知識水平，又找不出這個答案，隻好盯著葉書韞。
一家人全部盯著自己，葉書韞有些怕怕的。
媽媽還說過，不能告訴其他人，那她該怎麼辦呀？
沈錦朝有點等急了，催道：“韞韞，爺爺問你問題呢。”
葉書韞縮了縮腦袋，忽然急中生智，伸出一隻小指頭說：“這是韞韞的秘密，隻能給一個人說哦！”
當時媽媽讓她教哥哥做題的時候，就說這是她和媽媽的小秘密，不能告訴彆人的。但是大家都在問，她又不能告訴所有人，那就隻給一個人說，讓他也幫韞韞保守秘密。
沈錦朝道：“那就給一個人說！”
他很自信，在這裡，就她和韞韞關係最好，韞韞要說的話，肯定是告訴他！
沈錦朝自信滿滿地想著，卻見妹妹環視了一圈，指著沈父就道：“我給爺爺說。”
沈父眼簾微動，又很快恢複平靜。
沈錦朝卻不乾了，“韞韞，你是不是我妹妹了！”
“可是哥哥剛才說的，就給一個人說呀。男子漢是不能反悔的。”
沈錦朝沒想到，反倒是自己將了自己一軍，“那好吧。”大不了，他回頭再問爺爺。
瞧著這兄妹倆的互動，沈父還覺得有點意思。
饒是親生的，也沒這倆吵吵鬨鬨又互相讓著的和諧樣子。
想著，葉書韞已經湊到他的耳朵邊，把葉士蘭讓她問哥哥題目，幫助哥哥學習的事說了出來。
沈父在戰場上打仗可以，但是對這種養孩子的小細節就不太上心了。沒想到這種小招，居然就把沈錦朝治得服服帖帖。
為了葉書韞，沈錦朝居然願意好好學習？
他打量了一下葉書韞。
小丫頭又補充一句，“爺爺你不能給哥哥說哦！”
圓圓的小眼睛裡滿是認真，好像就是在真的給他分享秘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