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萬壽節快到了(1 / 2)

日頭在西空沉了沉,未及晚飯時候,天色卻已泛出了暮霞。

溫彥之與龔致遠出了城門後,跟著兩個衙役走,一路聽著衙役帶鄉音的說解,行至江邊丘台時頓見殷紅日頭下江麵遼曠,水波動蕩東流,全不似北地露月時節的千裡冰封,隻江風帶著冷汽向人袖口中鑽,方有些冬意。

衙役往下遊遙遙一指:“大人,那邊就是縈澤口。”

溫彥之隨著望過去,江煙漫在不遠處,約莫二三裡外隱約可見一方堤壩,壘得怕有百尺來高,一層層新紅舊棕,顯然是補過一道又一道的,竟就是曆朝威懾百官的那道淮水大壩。縈澤口看上去竟有些蕭索,不甚當得起威名,更有些當不起那花在它身上的幾百萬兩雪花銀子。壩腳有灰白的顏色,看不真切,他料想是助壩的砂石包袋。出京前的治水折子中,早有人報到禦前替這些填補砂石籌款,溫彥之鎮日在禦前聽著,也已耳熟能詳。

其實一朝發起水來,這些砂石堪比鴻毛,留在此處,不過是個安心作用。溫彥之想起三月前齊昱在禦書房裡批那折子時的神情,輕蹙眉頭沉著眼,儘是深邃,對此自是清楚的,可饒是如此,卻還是提腕批了個“準”字。

隻因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鴻毛之用,好過百無一用。

齊昱登基至今,翻年就是慶元三年,在禦書房裡坐了幾個日夜,就為淮南治水擔心了幾個日夜。如今站在這江邊,麵對縈澤口大堤,溫彥之忽而想,若是這方堤壩不再崩決,是不是齊昱今後在皇城明台之上,也可早一刻放心歇息?

“對了,溫兄,”龔致遠看著這江景忽而想起了一事,“方才那皇榜,你瞧見右邊那張沒?”

溫彥之搖了搖頭,“寫的什麼?”

龔致遠笑道:“是禮部著發的榜文,江水滔滔、日月同輝歌詠一番,醒示百姓萬壽節快到了。”

溫彥之聞言一愣。

萬壽節?

……糟糕,這幾日忙裡忙慌兜兜轉,這等大事竟也忘了。

百官何人不知,萬壽節是暢月二旬,齊昱過生辰。過去年年在宮中執事,逢了這日,延福宮裡派出賞賜,四品以上官得金鏡珠囊、縑彩,五品以下官得束帛幾匹,內侍宮女亦有吉銀。禮部聚集京中耄耋之翁在乾元門外候著,取長壽之征,吉時一到,便循序到紫宸殿上恭祝皇上長壽永康,一番規矩輪下來要過去大半日,正午禮製,齊昱還需珠冠玉綬為惠榮太後奉茶奉餐,感念慈母養育之恩,下午還有邦交使臣參見恭賀,夜裡一番大宴,間或指點一兩樁婚事湊喜,都是尋常。

上到齊昱本人下至掃灑公公皆嫌冗雜繁複之事,今日卻叫溫彥之有些想念起來,隻覺沒了那些,好似這萬壽節的氛圍都少了,竟叫人轉腦就忘個一乾二淨。

這可怎麼辦,他什麼都沒備下。

龔致遠瞥了眼跑到旁邊偷懶的衙役,壓低了聲音嘿嘿地問他:“溫兄你早就想好要送皇上甚麼賀禮了罷?哎呀,到時候能叫皇上高興極了。”

溫彥之怔怔看著他,良久,耿直道:“龔兄,其實,我……給忘了。”

“啊?”龔致遠下巴快落到地上,簡直是恨鐵不成鋼:“昨日李侍衛還在說要安排暗衛給皇上祝壽呢,我心想你應當記得比誰都清,不好意思講罷了,沒成想你竟是忘了!”

溫彥之抬起手撓了撓頭,又不安地踱了兩步,連連問他:“李侍衛如何安排的?李侍衛還說什麼了?”

“還能說什麼,”龔致遠回想了下,“那時他說的劉侍郎,也就是皇上罷,富貴擺在那處,估計也不缺甚好壞物件,不過求個彆出心裁罷了。李侍衛想,要不叫暗衛排出影子戲,偷偷排,不叫人知道,待皇上不經意間,尋個夜裡僻靜時候,忽然掌上燈籠來上一出。”

“此法甚好!”溫彥之清明的眼中亮起來,幾乎要撫掌稱頌,“不如我去同李侍衛商量——”

“且住且住!”龔致遠連忙拉住他,神色作難地張嘴道:“溫兄,你寒不寒磣,就不能自己想一個麼。暗衛如影,用影子戲自然是好的,你瞎湊什麼熱鬨。”他朝遠遠的城門努努嘴,“皇上幫你可費了不少力氣呢,你就不想著好生為皇上祝壽,回報回報?”

——這道理很是。

秦家平反昭雪豈是易事?齊昱從不將撥亂雲雲掛在嘴上,甚至在溫彥之偶或提起時,都叫他切勿作想。溫彥之長久來,還當他是忘了,是擱置了,沒想到今日忽見了皇榜,竟然大事已成。

原來他真在意甚麼,從來,都是說到做到的。

溫彥之見了皇榜淚都落下,心底的感動豈是虛假?可他腦子裡就是一根筋,花前月下的話本從沒看過多少,且也隻記得當中郎情妾意時的定情信物,便如齊昱給他的那枚紫玉扳指一樣,統共那麼幾個物件。不是祖輩留下的玉佩,就是姑娘頭上的簪子,這些物什天南海北朝貢時不知送過多少,遞到齊昱跟前隻能算敷衍,都是放到庫中落灰的命,今後賞賜給下麵官員罷了,從來放不進眼裡。

那又送什麼好?

溫彥之將自己與齊昱間數月以來想了一路,發現自己唯獨送給齊昱,不過是昭華寺同屋時的兩根百米酥,和胥州宅子裡的那枚草編的指環。

——好似,確實,挺寒磣。

溫彥之抿了抿嘴,默然反思,突然自己都替齊昱覺得冤屈。

龔致遠看著他這樣子,也是搖了搖頭,不過卻道:“溫兄你性子便這樣,皇上約摸也是知道的……實則,就算你送捧泥巴給皇上,皇上也能當成彩雲,情人眼裡能出西施,你也彆太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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