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公子懷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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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昭從來沒有想過,沒有楚桓的人生會是怎麼樣的。

她有過沒有楚桓的生活——尤其是在他背棄了她毫無保留地奉上的一片真心之後。其實說起來,她和楚桓真正發展出“私情”,也僅止於她入閣議事之前,外放荊州的那一年。

但是,她的人生,自十五歲那年他來到聚賢山莊求見她的師父開始,便已是圍繞著這兩個字。那年,他求她師父借予他師門的力量,他說:“八王之亂至今已曆經兩朝帝王,但天家依然凋零,換來世家坐大,北方王謝把持朝政,南方顧陸劃地為無冕之王,今上縱有鴻圖大誌,卻政令不得下達,民情無從知曉。”

他說:“桓隻求先生,助我、助陛下,領天下江山走回正道。”

聚賢山莊隱於世外,莊主曾是先帝的禦史台大夫,帶著一腔熱血入仕,這腔熱血卻在經曆朝堂上的醃臢汙穢後熄滅殆儘。他知道怎樣打動莊主的心,卻沒想那一番話,也打動了旁邊靜靜聽著的另一個人。

莊主表麵不置可否,讓他的關門弟子送他出去。這個小徒弟看上去乳臭未乾似的,身上是少年兒郎的裝扮,棱角分明的臉陰陽難辨。山莊裡有這麼多人卻隻有她能坐在那裡,聽他和莊主的對話。

走出屋子,“小子”仰望著他,冬日的陽光本來並不猛烈,她卻好像看到了她一生追逐的煦陽。

她字字鏗鏘的說:“君之正道,便是我之正道。”

莊主一直沒有允他之請,卻在三年後,讓他的關門弟子下山赴考,並把號令師門暗探的玄鐵令交給了她。

如今,她下了山,中了解元,一切已發生的事和記憶中的沒有分彆,唯有一事——她本來做這一切,立的是追隨一個人的誌,而這個人,並不存在。

韓昭看了一眼漫天飛雪中若隱若現的冬日,她前世窮儘一生求而不得的太陽,已經不在了。這一世,她又是為誰下山,為誰高中,為誰而活?

咽氣之前和楚桓說的三個願望,她倒是句句真心;她要開創一個君臣士庶全都平等的天下,她要女子可以光明正大的立於廟堂,上一世她幾乎做到了,隻是最後因他之故,急流勇退。

而且,她當初上京赴考,本來就彆有目的。隻是當初為了那個人,慢慢的失去了本心,最終棱角磨平,羽翼儘剪,活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日落西山,她借天色將暗之便,來到了洛陽大街上一間看似不起眼的“陳家藥材”。

掌櫃的在撥弄著算盤,聽到有客人來,卻是頭也不抬:“公子要些什麼?”

韓昭說了一串長長的藥材名字,漫不經意的玩弄著衣袖下突出一角的純黑鐵牌。

掌櫃連忙把她請入內堂。

老板正在內堂整理著數簿,韓昭剛才在外麵說的暗語他都聽見了,此時更親眼見到她手中玄鐵令,立即起身行禮:“莊主已經交代了少主下山,現在見玄鐵令如見莊主。少主來到京城有何打算?”

“自是要和天下寒門士子一起,好好考這個春闈。”韓昭微微一笑,“不過在此之前,我想托先生幫我查一個人。”

那是一個在她的記憶中,這第一屆春闈裡一位很了不起的考生。顧允,南方士族顧氏在洛陽的旁支,母親是謝氏女。世家子弟入朝為官,從來都是經中正官舉薦,根本不用和他們這些平民百姓爭這進士之名,這人卻好像不怎麼受謝氏和顧氏待見,年已三十還沒有一官半職,明明是謝氏表親,卻不得不參加由謝族族長主考的寒門考試以求得入仕的機會。

她記得在上一世高中進士之後的禦賜宴席上她是見過這個顧允的,她是平平穩穩的二甲第八,他僅僅獲得了三甲末位。明明是謝家親戚,就算怎麼不受待見也好,好歹是憑真才實學考上的進士三甲,謝太傅卻沒有給他一分好臉色看,還當眾下了他的麵子。分配進士官職之時,皇帝那時還要顧忌世家麵子,好像是留了他在刑部做事的,後來卻不知怎的被外放到了西南荒蕪之地做了地方小官。

這人處處透著古怪,也許就是她現在需要的缺口打開之處。

第二日一大清早,韓昭便去了謝府投帖。

雖說她沒有想要得到謝太傅青眼的打算,在她和謝太傅同朝為官的記憶中,他為官清正,也有著士族族長的傲氣,身為主考大概還不屑於和他們這些寒門小輩打交道。

不過她既然昨天已住進了禮部為春闈士子準備的驛館,遲遲不去謝府露個麵的話,也就太不給現在這唯一的主考官麵子了。所以她便隨手寫了篇論大越刑律製度的策論,作為帖子投到謝府。

來到太傅府門前,大門果然是緊閉的。管家出來接了帖子,態度不卑不亢,不愧為太傅府的人——就算不屑寒門白衣,也絕無半分行差踏錯。

她心想謝太傅是不會出來見她的了,也不知是等管家出來回絕是好還是自己走了是好,正躊躇間,卻見大門竟然又打開了。

一人自門後出來,一身月白錦袍,披著玄色大裘,衣袂飄飄,麵如冠玉,清貴出塵。看見門外站著的她,那人先是一怔,然後鳳眼微挑,露出一個有禮而疏離,卻還是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

太傅謝鈞隻有一子,卻不是傳聞中“周遊歸來,久病未愈”的謝遙謝懷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