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橙神色平靜地往前走,明明也不過幾步路的距離,卻艱難得仿佛走不到儘頭。
他的胸口血氣翻湧,轉世幾乎已經瘋了,嘶吼著要馥橙進去,親手殺了太子。
腦海中儘是歇斯底裡的吼聲,有不讓馥橙繼續往下說的,有要馥橙停下來的,也有拚命要馥橙快點進去的。
細細密密的汗珠不斷往下滑落,馥橙麵無血色,也沒有看一直在給他擦汗,跟著他的俞寒洲。
他隻知道他一定要走進去。
這是最後一關了。
仿佛跨越了一個世紀,馥橙越過殿門,穿過靜候著的太醫,來到了太子的床頭。
他低下頭,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太子。
片刻後,馥橙伸出手,疲憊道:“給我一隻發簪。”
旁邊的貴妃見狀,心道:玉的沒準紮不死人,安定侯世子這身板如此單薄,可憐見的,還是金簪子省事。
故而,貴妃將釵子拔了下來,遞給了他,道:“金釵可以嗎?”
馥橙點點頭,將那牡丹點翠金釵捏到手裡。
侍女們在俞寒洲的示意下往後退,一直退到了殿外,關上門。
太醫同樣被請出去了,而貴妃借了發簪後,約莫是擔心被波及,默默尋了張椅子坐下,離得遠遠的。
馥橙沒留意她的動作,隻當她走了。
他攤開手端詳了一眼金釵,握住後,找準角度,緩緩舉起手,閉了閉眼。
旁邊的俞寒洲立刻攥緊了他的手,道:“我來,好不好?”
馥橙搖了搖頭。
他占據了這具身體,答應了要複仇,就一定要做到。
沒有親手殺了皇後,他的轉世就已經在瘋狂的邊緣徘徊,如果再不順了他的心願,親手了結太子,恐怕轉世根本不會去投胎。
光是太子虐殺的那些長得很像馥橙的替身,就已經夠太子死幾千次,馥橙殺他並沒有壓力,隻是到底曾經生長在紅旗之下,他需要更多的勇氣。
“你放心,他不是什麼好東西,我一點也不害怕。”馥橙抿出一個笑,“以前太子送過簪子,應該是十五歲的時候,他一直留著,但是那個後來被我摔了,他很執著於這一點。”
如果不是因為簪子特殊,馥橙寧可拿條鞭子來抽人。
俞寒洲自然知道早點擺脫轉世才是最好的選擇,隻是無論如何都於心不忍。
舍不得馥橙害怕,舍不得馥橙手上染血。
“紮一下人渣罷了,反正也沒要求我殺他。”馥橙隻得這麼安慰俞寒洲。
他掙脫了俞寒洲的手,看向昏迷不醒的太子。
體內的轉世又怒吼了幾聲,逼著馥橙往脖頸正中間紮下去。
馥橙抿緊薄薄的唇,手上角度偏了一下,猛地用力往下一摜!
身側的俞寒洲隻聽見一聲極為細微的裂帛聲,不遠處的太子就已經被金釵紮穿了鎖骨!
馥橙咬牙將釵子,那地方瞬間血流如注。
隻他並沒有停下,又攥著釵子往下摜,一連在鎖骨、肩膀上紮了十來個血洞,硬生生把太子活活痛醒了過來,才脫力地丟了金釵,往後一倒。
俞寒洲眼疾手快地護住他,將他摟到懷裡,不停地撫著背,啞聲安慰。
“沒事沒事,橙橙不怕……”
馥橙忙搖頭,小聲道:“看看有沒有用先。”
他不可能親手殺人,隻得悄悄改了角度往邊上紮,但轉世分明要求紮穿脖子,馥橙根本沒法確定能蒙混過去。
他脊骨顫抖得厲害,靠在俞寒洲懷裡,看著榻上呻吟不斷的太子。
那幾下紮得深可見骨,即便是深度昏迷都活活紮醒了,馥橙感覺應該能算數。
他屏息等著,過了好一會兒,太子才回光返照一般,慢慢睜了眼,朝他看過來……
幾乎是在目光對上的一瞬間,馥橙隻覺得體內升起一股不受控製的衝動,揚手便扇了對方一巴掌,將人打得吐了口血。
手掌震得發疼,馥橙被俞寒洲握住了手,雙睫顫動得厲害。
他安靜地看著偏過頭的太子再次轉回來,接著,緩緩朝他張了張口,似乎是要說話。
馥橙厭惡地避開那近乎癡迷的目光,又礙於轉世的叫囂,再次轉了回去。
床上的人似乎已經要失去意識了,被紮得滿床是血,都沒有露出害怕的表情,甚至也沒有任何痛苦的表現。
他的嘴巴蠕動了幾下,無聲地喚了一句馥橙。
馥橙隻覺得心口燙得不行,像是被熱淚淌過,極為難受。
但他依舊忍了下來,他早就知道轉世會流淚,並不意外。
甚至馥橙覺得,太子下一句大概率就是臨死前的悔改了……畢竟再怎麼有病,到了這個地步,也該有點自知之明。
然而,床上的太子掙紮了片刻,居然真的開口,吐出了兩個字……
“救,我。”
馥橙:“……”
真是太抱歉了,他不僅救不了他,體內的轉世還再次發瘋要立刻殺了他……
“讓刑部來可以嗎?”馥橙艱難地按了按抽痛的心口,無力道,“你知道我是從哪來的,他就算要死,也不能是我殺,我跟他沒有死仇。本朝並非沒有相應的律法,俞寒洲幫你殺了一個,已經是破例了,交給刑部吧。”
馥橙按住了俞寒洲的手,搖搖頭。
體內許久都沒有傳來回應,隻是淒厲的吼聲慢慢消失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房中終於響起了一道沙啞的少年聲音。
【我不逼你。跟他母親一個死法。立刻,馬上,把藥給我,我要親眼看著他死!】
俞寒洲朝暗處的金吾衛點了點頭。
很快的,一包一模一樣的毒藥被送了進來。
馥橙四處看了看,卻並沒有找到轉世的身影。
“你真的能自己做?”
【我能。我……對不起。】
【謝謝你。我躲在你身後,讓你報仇,也挺久了。一直在為難你。】
【其實我能殺他,我早就能……可我……我不知道我還在猶豫什麼。我逼你,隻是因為我沒有勇氣。】
【我偷看過你的過去,知道你是怎麼樣的人,善良,天真,為了讓我走得安心,你會幫我。可你本性就不是多麼心狠的人,甚至都不是這裡的人,你們那裡的律法,我知道,殺人要償命,無論對麵是誰。我帶著恨意都做不到的事,憑什麼逼你替我完成?】
【不該把你牽扯進來的。你放心,我冷靜了。我現在可以。】
【他早就應該死了,他說過若負我,便自剜心臟。如今隻是應誓罷了。】
【如果有悔改,就不會跟我求救。】
【可誰來救我?】
馥橙能聽出來對方聲線裡的顫抖,他下意識想說什麼,又覺得說什麼都很無力。
其實答案昭然若揭,馥橙是因為原則,基於人道主義,絕對不殺人,而轉世本來就處於一個人命並不值錢的時代,他過往見過的死亡何其多,太子杖殺奴仆的時候他也在場,他不可能會畏懼到那麼仇恨都不動手。
那麼就隻有一個原因。
——他不信,他依舊不信太子會背棄他,所以他在等。
隻不過最後等到的,是同一個結果。
……
馥橙被俞寒洲抱出內殿的時候,轉世跟俞寒洲要了一把匕首。
馥橙想到轉世之前說的「自剜心臟」,多少有些預感。
東宮中所有人都被俞寒洲帶了出去,連帶著吃瓜吃到噎住的貴妃。
俞寒洲走出門的時候,馥橙回頭看了一眼東宮的匾額,又摸了摸心口。
那裡,已經不再覺得難受了。
隨即,他對上了俞寒洲淺色的雙眸。
“這次是真的好了。”他認真道。
“該喝的藥膳還是得喝。”俞寒洲肅著臉。
馥橙想到自己的腿,點了點頭。
“我想在這裡等到他結束,好不好?”馥橙問。
“好。本也該如此。”俞寒洲小心地將馥橙放進輪椅,又朝高值耳語了幾句。
馥橙以為俞寒洲是在交代等會兒老皇帝過來的事情,也沒多在意。
哪知一盞茶後,他等到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藥……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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