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殿中的沈玄寧隱約聽到了外麵騷亂,但在他想起身出去查看時,莊妃身邊的朱嬤嬤不知何時折回來了。
朱嬤嬤欠身道:“殿下,娘娘讓奴婢囑咐您,百善孝為先。當下這個時候,您守在皇上跟前,才是最緊要的。”
沈玄寧一壁聽著,一壁帶著三分遲疑往外看。但殿門口放著屏風,什麼也看不見。
又過片刻,莊妃身邊的掌事宦官也進了殿。他在龍榻前磕了三個響頭,然後躬著身子上前,打開床頭的暗格,取走了一卷明黃的卷軸。
這整個過程,悄無聲息。殿中跪著的每個人都知那卷軸隻能是聖旨,卻無人敢問一句是什麼聖旨。
幾息工夫,那卷軸被工工整整地交到了莊妃手裡。
莊妃信手接過,也不急著打開,如同得了件有趣的寶貝一般在手裡顛了一顛,轉而朝婉妃一笑:“裡頭人多口雜,婉妃妹妹與本宮一道回延祺宮一敘吧。”
不知怎的,婉妃心底有生出了一股沒道理的不安,但她看了看莊妃端在手裡的那卷聖旨,又將這股不安壓了下去。
——沒什麼可怕的,有聖旨在,她便無所畏懼。莊妃目下還能與她談笑自如,是因為莊妃不清楚聖旨裡寫了什麼。
婉妃便氣定神閒地隨著莊妃一道出了乾清宮,往莊妃所住的延祺宮走去。
皇帝是入夜時離世的。當下夜色深沉,宮道兩旁宮牆後探出來的樹影猶如鬼影一樣在寒風中搖曳。莊妃和婉妃都沒坐步輦,無聲地同行了一路,直至到了延祺宮,莊妃才又開了口:“關上宮門。明早之前,誰也不見了。”
接著她便請婉妃進了殿,穿過外殿直接到寢殿裡落了座。
二人身份相仿,當下隻有主客之彆。莊妃坐在了羅漢床榻桌的右側,婉妃便坐在了左邊。
莊妃仍沒有理她,神情淡漠地打開聖旨看了一眼,不由得輕笑了一聲。
果然是改立婉妃所出的皇四子為儲的旨意。
婉妃清淩淩的笑聲響了起來:“這旨是莊妃姐姐身邊的人直接取出來的,可沒旁人能動手腳。那皇上的意思,想來姐姐能明白了。”
“是,本宮明白了。”莊妃唇角勾起,“婉妃妹妹真是好本事。這半年來,也就上個月得以見了皇上一麵吧,竟就辦成了這樣的大事。”
她的口氣裡端然有一種讚許。婉妃不由笑意更加濃豔:“左不過是承蒙皇上垂愛,妹妹我……”
話未說完乍見莊妃的手向旁一探,轉瞬之間那明黃的卷軸已落入炭盆之中。婉妃不由駭然大驚,下意識地想聖旨搶出來。
然而她剛湊近,火舌撲棱棱地往上一竄,嚇得她趕忙縮了手。
“你……”婉妃滿目錯愕地看著莊妃,腦子裡儘是懵的,“你這是什麼意思!”
莊妃微微抬下頜,兩名體格健碩的宦官上前,一左一右將婉妃架住了。婉妃終於摸到了點端倪,臉色煞白:“你怎麼敢!”
莊妃仍舊端坐在那兒,笑容淡淡地睇著婉妃:“天一亮,皇上駕崩之事昭告天下,玄寧便是大應新帝。眼下就差這麼三兩個時辰了,你當本宮會許你節外生枝?”
“那可是皇上的旨意!”婉妃的麵色一分比一分猙獰,“你怎麼敢燒聖旨!你……”
在婉妃心裡,皇上比天都大,她做夢也料不到普天之下竟有人敢燒聖旨。
接著她不由毛骨悚然,怕莊妃失心瘋了直接要了她的命——若皇上的聖旨在莊妃眼裡都不值一提,那她這皇上的寵妃又算得了什麼?
她戰栗著看向莊妃,莊妃也正莞爾看著她:“你是靠什麼求的旨,你我都心知肚明。趁著皇上病重還使那些狐媚手段,就不必在本宮麵前說了吧。”
莊妃邊說邊站起身,一步步踱向婉妃,長甲一把捏起婉妃的下巴,笑吟吟地續道:“你給我聽好,這道旨從不曾存在過,自也沒人燒了它。你順了本宮的意,本宮著人在冷宮裡給你收拾一處乾淨的宮室,讓你安度餘生。若不然,本宮讓你的玄宗死無葬身之地。”
“你……”婉妃不可置信地望著她,在她提步向外走去時忽而回神,絕望地嘶喊起來,“你不能這麼做,你不能這麼做!皇上讓玄宗承繼大統,我才是該當太後的人!我……”
莊妃沒再看她,四平八穩地出了殿門,又著人堵了婉妃的嘴,暫且看在側殿裡。
然後她便回了乾清宮,讓玄寧先回東宮歇息。畢竟明日對玄寧而言必定十分漫長,他要走進太和殿、坐到皇位上去,要接受群臣叩拜,還有許多大事小情會接踵而來。
沈玄寧便回了東宮。一路上,他腦子裡都是空的,一直不知道自己都在想些什麼,好像連悲傷也抓不到痕跡。
父皇駕崩了。這件於他而言早已並不意外的事,在此時變得毫不真切。
他恍惚間感覺,似乎就在昨天,父皇還握著他的手教他寫字呢。父皇會告訴他哪一筆寫得不好,也會把他寫得好的用朱砂圈出來……
可是實際上,父皇上一次教他寫字,已經是一年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