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天氣逐漸轉涼,沈玄寧想著要去沈玄宗府裡看看的事,就向湯述仁提出了“告假”。
沒想到被湯述仁義正辭嚴地教訓了一遍。
沈玄寧對此自是不高興的,沉著氣解釋說自己隻不過想歇上一日。但湯述仁又是一番大道理砸來,引經據典地教育他不該貪圖玩樂。沈玄寧覺得這事實在沒有嚴重到這個份兒上,就忍不住地與老師爭執了起來。
三兩句過後,湯述仁離席起身,一板一眼地下拜告罪。沈玄寧不禁鬱結於心,不得不軟下性子去扶他。
——湯述仁畢竟是當朝大儒,是母後費心為他挑選的老師。
可是,他心裡仍舊難免不快,覺得這個老師忒苛刻了。就是民間寒窗苦讀的學生們,歇上一日兩日也不是個大事啊。
他最後便生硬道:“明日朕是一定要去見四弟的,老師海涵。”
湯述仁看看他,想說點什麼但又咽了回去,最後隻道了句:“皇上珍惜兄弟情分,難能可貴。但自古以來,帝王無情也非沒有緣由。”
沈玄寧一怔,不由有些詫異:“您知道四弟的事?”
“太後既要臣教導皇上,自會將該告訴臣的事都告訴臣。”湯述仁神色淡淡,繼而一喟,“不過,也罷。所謂君無戲言,皇上既已應過崇王殿下,去便去吧。”
沈玄寧聽到這兒算是明白了。湯述仁並非真覺得他貪圖玩樂,更不是覺得他歇上一天都是大錯,而是怕他因為與四弟的情分留下後患。
他一時覺得,老師擔心得也太多了。
一來四弟不是不明理的人,二來,婉太妃的事決計瞞不了四弟一世。他現下不與四弟走動,到時就能避免麵對那件事麼?不可能的。
但心下細想,他又因敬重湯述仁的才學,覺得他的擔憂或許是有道理的。
他便一揖,道:“老師放心,若真到了該無情時,學生會有分寸。”
湯述仁沉然喟歎,點了點頭:“臣誠願如此。”
於是翌日一早,沈玄寧就帶著三五個宮人著便服出了宮。
蘇吟自然跟著,她最初被沈玄寧叫進了車中同坐,但馬車駛出皇城時,她太好奇城裡什麼樣子了,就鑽出了車簾,到車轅上與馮深同坐。
城中景象晃晃悠悠地從眼前劃過,蘇吟滿眼欣喜地看過一處處商鋪,拽著馮深問:“你來這裡逛過嗎?”
“偶爾吧。”馮深在馬蹄聲中朗然道,“我家就在京城嘛,偶爾回家會順路逛逛。”
蘇吟便道:“下回叫上我一起,好不好?”
“……不好。”馮深側首劃了她一眼,“萬一你跟我出來出點什麼事,我可擔不起那個罪。”
“這是京城,我能出什麼事?”蘇吟不服,可馮深隻是搖頭,半點不打商量的樣子。
個中細由,馮深不好跟她說。
宮中宮女宦官都不少,可蘇吟接觸到的並不多,而且宦官們還自成一個圈子。
他一路混上來,至今也沒能和一些身份不高的老宦官斷了聯係。
他十分清楚那其中的惡心。就拿蘇吟來說,他們這幫人尊她一聲“乾清宮大姑姑”,不敢對她有半分的不敬。但那些在宮裡混不出頭的醃臢東西可不管這麼多。
他們在宮裡熬得太久了,一個個的腦子都不正常。如若見了蘇吟,他們會覺得能動一動這皇上跟前的大紅人,就是死了都值。這些身份低如螻蟻的人天不怕地不怕,而且在宮中自成一黨,數年積累下來,人脈竟也頗讓人咋舌了。
就這,他敢帶蘇吟一道出門嗎?他敢跟她說這些嗎?他都不敢跟皇上提這些事,生怕在皇上出手整治之前,自己就被那幫不怕死的弄死。
馮深甚至聽見過些許不知真假的傳言,說婉太妃進了冷宮後……
唉。
他兀自搖了搖頭,把這些煩心事通通按下。
他實在管不了那麼多,宮裡見不得光的事情多了去了,他最多也隻能保證自己日後不做這樣喪儘天良的事。
在馮深的沉思中突然被晾下的蘇吟隻覺自討了個沒趣兒,她撇撇嘴,便也不再繼續求馮深,隻自顧自地看街景了。
又過了約莫兩刻工夫,馬車駛進了崇王府所在的巷子。兩名王府護軍立刻迎上來查看,馮深便停了馬車,蘇吟跳下了車轅。
但兩個護軍根本沒看她,遙遙就陪著笑朝馮深躬了身:“馮公公,您這是……”
“嘿,你們彆裝看不見這姑娘。”馮深也下了車轅,上前拍了拍蘇吟的肩頭,“這是我們乾清宮大姑姑。”
“?”兩個護軍詫然看過去,但瞧著這麼個稚氣未脫的小姑娘,那聲“大姑姑”怎麼也叫不出來。
“彆逗了!”蘇吟嗔怒地一拍馮深,又轉向那兩個護軍,“皇上得了空了,來崇王殿下這兒瞧瞧,二位勞煩殿下出來接個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