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殺的莫朝安,與你無關,你本不該受傷的……”沈虞聲音很輕,陸雪意心頭發軟,小師叔年輕的時候是這樣的嗎?不過現實中的小師叔也是非常好的,隻是人更厲害了,什麼事情都能辦好,就不再需要表達心思了。
“師兄不必自責,哪個修士逆天爭命不會受傷,你也把師弟看的太脆弱了,況且要我放你一人獨麵危險,我怎麼可能做到?”他反而想到現實中,小師叔是一個人麵對的這些,頓時生氣了,這該死的莫朝安和他爹!
見師弟對他說的話很不滿,沈虞抬手想撫上他臉頰,最終還是落到陸雪意受傷的肩上,忽然想念師弟小時候了,還能抱著哄,“我日後會變得像師尊一樣強,永遠護著你。”
陸雪意剛被他哄開心了幾瞬,笑意便有些僵了……等你像師尊這麼強了,我就得躲著你走了,反正經曆了叩心陣這些事情後,他是不好意思再麵對一個成熟的小師叔了。
往後十年,兩人去了四域很多地方,應對追殺者越來越輕鬆自如,偶爾尋到一處僻靜地方便停下來修煉幾月。
俗世鬨集,洞天福地,滿目青山,海底溝壑……沈虞跟著師弟走過了很多尋常或者危險的地方,他獨自曆練的時候,總覺得去哪兒都是一片死寂,但是師弟在身邊,總能把一切無聊的地方變得好看又有趣,一些閒談,師弟多說幾句就變成了一個能引起他好奇心的精彩故事。
十年後,師尊傳訊叫兩人回去,清昂渡劫境階趨於圓滿,他欲再教導弟子們幾年,便要閉關準備飛升劫了。
回宗後過了幾天,陸雪意在某天夜裡溜出了仗劍峰,去禦獸峰外烤肉引出了一堆毛絨絨,逮住一隻大的便擼了起來,整個人仰倒在草地上,望著夜空發呆,算算日子,離師尊殞落的時候也不遠了……
“我說陸師弟,你這是愁什麼呢?”華陽不請自來,取了架上的一塊肉席地而坐。
“我哪有在愁……”少年仍然眼也不眨地望著一顆星星,有氣無力地回答來人。
華陽才不信他的鬼話,“嘖,讓我猜猜,跟你沈師兄有關吧。”
正禦劍過來的沈虞聽到這句話後停在了半空。
見陸雪意沒否認,他又開玩笑似地說道:“怎麼,不能繼續跟你師兄在外頭雙宿雙飛,不開心了?”
陸雪意眉頭一皺,什麼亂七八糟的用詞,他坐起身無語地看了華陽一眼:“師兄慎言。”
“嘿,你們不知道吧,宗門都在傳你倆的事兒,還有賭局,押你們能不能百年內結道侶。”這就是華陽說來逗他的了,又不是誰都像自己這樣目光如炬,什麼都看得清。
少年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指著自己:“我?和師兄?結道侶???”這群人是多沒事乾才能傳出這樣離譜的謠言啊!
“是啊,不管多少人在場,你倆的眼中就隻有彼此,活像我們這些人不存在一樣,尋常道侶都沒你們這樣黏,你說你們是清白的,我不信。”華陽戲謔地看著少年。
“師兄將我帶大,我們當然關係最好。”
“就先說你,宗內對你好的師兄師姐少了?你為何就隻愛黏你沈師兄一人?”
陸雪意眼神飄忽兩下,沒答話,真相是不可能說出來的,華陽這下還來勁了,湊近陸師弟小聲得興奮道:“誒,我曾經就說過你小子看上了他的美色,該不會被我說中了吧?”
陸雪意:“……”他複雜地看了華陽一眼,起身拍拍身上的草葉,直接走了。留下華陽一人,頭枕在一隻靈獸身上,看向隱匿在夜色下的沈師弟的方向,都幫到這個地步了,百年內不辦成結契大典就太讓人失望了!
聽完了全程,心魔又找到了能刺激沈虞的事情了,“你氣息不穩了,怎麼,華陽點醒你了,你真想和陸雪意結契?”
“我們隻是要好的師兄弟關係,何來結契一說。”沈虞轉身飛回了仗劍峰。
“若他日後偶遇良緣,你就不是他最親近的人了,他跟彆人雙宿雙飛,你幾十年,幾百年都見不到你的好師弟了。”心魔看到沈虞麵色難看起來,越發的幸災樂禍道:“再見麵的時候,你就會看到他對彆人笑,到時候,你就是一個外人了。”
沈虞腦中映出一幕幕和師弟同遊的場景,自己的臉逐漸變得模糊,他看到少年在對一個陌生人笑……
“師兄,你站在這裡做什麼?”陸雪意回了仗劍峰,便看見小師叔站在石板小路上發呆,“對了,你知道華陽師兄剛才跟我說了什麼離譜的話嗎?”
想著不能隻有自己一個人被震撼到,陸雪意打算把這個謠言分享給小師叔,還沒來得及說,就見對方麵色平靜地說了聲:“我準備閉關了,你……乖乖練劍,不要亂跑。”
“?”少年有些懵地應好,不知道為何這麼突然,他隻見小師叔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自己幾息,便飛回了洞府。
陸雪意有些焦慮地拽了拽自己的長發,小師叔出來後,是不是就元嬰了,然後師尊他……算了不想了,回去睡一覺吧,還是夢裡沒煩惱。
揮袖關閉了禁製,沈虞吐出一口血,少年的聲音仍然清晰地印在腦海中:“你知道華陽師兄剛才跟我說了什麼離譜的話嗎……”
“嗬,看來還是你單相思啊,師弟可沒這心思,你還是及時抽身吧。”
沈虞閉眼,緩緩深吸一口氣,平息了紊亂的靈力,心魔一向喜歡跟本心對著乾,沈虞偶爾會被它影響點心情,但不會被它左右,唯有這次,他聽從了心魔的意見,“我會當好他的師兄……”
——
陸雪意記得小師叔是五十晉階元嬰,等他出關後,清昂劍尊緊跟著一年後便迎來飛升雷劫,剛入陣的時候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如今一想到要親眼看到師尊殞落,他又覺得時間匆匆,眨眼便又過了一年。
清昂在閉關之前,本想訓誡小弟子情緒太重,需記得無欲則剛,但最終隻叮囑了小徒弟一句話,“你與你師兄性子互補,能助對方良多,你們……要好好的,不要鬨矛盾。”這是清昂說過最樸實的話了,也是每個師尊對徒弟們最低的要求。
沈虞出關後,一躍成為修真界最年輕的元嬰修士,見師尊閉關,他便接下了清昂的責任,教導師弟的劍道。
陸雪意總覺得小師叔出來後就變的有些奇怪,仍然對他很好,隻是……怎麼就突然變得跟現實中的小師叔很像了?那種一人自成一個世界的感覺,不過是閉了一個關而已啊,這是悟到了什麼才變得這麼快?
照心劍停在了少年心口位置,沈虞收劍,“你心思太雜。”
陸雪意低下頭,沒有否認,離師尊出關的日子越來越近,他甚至有了逃避的心思。
“嘖,師弟有秘密也不告訴你了,你看,分開的時間長了,再好的感情也能抹去。”
沈虞握緊了照心,繼續和陸雪意對練。
——
又過幾月,仗劍峰上方的天空彙聚了引來各域修士注意的暗紅雷雲,血色雷光隱現,清昂化作流光到了一處荒地,手握乘流劍,麵色平靜地等待這場生死劫。
玄清宗的人緊張,其他外人也緊張,畢竟很久沒有修士能成功飛升了,若連清昂劍尊也敗了,其他渡劫老祖更沒什麼希望了!
“既非天道有缺,又非渡劫者實力不夠,怎麼就幾千年沒人成功。”
“我聽過一種說法,是天道準備多劈幾個渡劫,溢散出足夠的靈氣,屆時便又迎來修真盛世了,那個詞怎麼說的,欲揚先抑嘛。”
“噓——你不想活了?”
見有高階修士看過來,散播傳言的人灰溜溜地跑走了。
幾天後,九九雷劫迎來最後一道。
渡劫者的兩名弟子站在仗劍峰的最高處,陸雪意眼睛盯著遠方,手不自覺地拽上旁邊人的衣袖,沈虞出關以來第一次安慰他,輕聲道:“師尊可是第一強者,你要有信心……”
他尚未安慰完,世界突然寂靜了,震耳欲聾的雷聲停下,劫雲散去,沒有祥瑞奇觀,沒有金色仙門,隻有突然充盈了很多的靈氣——那是渡劫修士的血肉所化。
陸雪意抬頭,看見小師叔的清冷的雙眸一下子便失去了光彩,他心頭一緊,轉身緊緊抱住對方,卻不知道說什麼,他連自己都安慰不了,要如何安慰彆人?
少年的頭靠在肩上,沈虞聞見了混在冰冷風雪中的清新草木氣息,抬手木然地一下又一下撫著少年的發絲。
不知道這份死寂維持了多久,他聽見一道忽遠又忽近的聲音,“果然還是斷了感情的好,無欲則剛,誤會,爭執,時間,生死,這些東西都不能再傷你了,人心易變,生死有彆,隻有手中劍可以信任,能永遠陪在你身邊,對不對?”
或許過了很久,也或許隻過了片刻,陸雪意聽見頭上傳來輕聲低喃:“我真的很難受,可是,若重來一世,我仍願遇見師尊,哪怕什麼都改變不了,也還想再遇見你……”無論你會傷我到何地步。
陸雪意抬起了發紅的雙眼,看見群山和天空都寸寸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