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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日後被嘲為“喪家之犬”的某位,此時還是很人模人樣的,莊修明憑著多年挨揍鍛煉出來的強悍體質,在床上躺了沒兩天就活蹦亂跳了。
想到監丞給的養傷假(停課懲罰)還有一天就要到期,他頓時在齋舍裡待不住了,趁著上課期間,整個學館內外安靜無人,就狗膽包天地躥了出去。
他倒是沒打算從管理森嚴的國子監溜出去,隻是在國子監裡麵四處觀望溜達。
此時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天氣晴好,風送清涼,又恰好各學館都在上課,四處安靜無人,莊修明從國子學館出來後往外走,等看到了書寫著“太學”的匾額高掛在一處大門上,就知道自己到了太學館了。
太學館與國子學館裡的蔭監生們不同,學子們大多是從各省府、州、縣的學生員中選拔出來的,可說是囊括了整個東洲最優秀的一批可造之材,數量也非常可觀,總計有千人之多,所以太學館的麵積也是整個國子監最大的,僅藏書樓就有十四間,學生的齋舍有數百間,教師住宅也有數十間。
整個國子監除了大門口有專人看守,其餘地方倒還算出入自由,因此莊修明也不客氣,去太學館裡麵稍稍逡巡了一圈,沒發現什麼特彆有意思的,也就出來了,然後繼續往其他地方溜達。
國子監總轄國子學、太學、四門學、律學、書學、算學,如果加上武學院,一共算是有七個學館。不過武學院與這幾個文學館相離較遠,互不相通,所以莊修明也不白費力氣,直接去找此行的目的地了。
他是想去律學館轉一轉。
這也是他進了國子監之後,一直想去觀摩的地方。
律學、書學、算學,這三個學館都是培養專門人才的,學成之後,直接由吏部授官,隻是崗位的品級都較低,譬如律學成績優良者,畢業之後即可選任州縣獄吏,都是芝麻小官,這樣出身的官員起點低,升遷速度遠不及科舉出身的進士,故不受時人青睞……但對於平民百姓還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因此這幾個學館主要是招收京城內低級官員和普通民家的優秀子弟,招生數量不多,三個學館加起來也才百餘人。
莊修明從小到大,唯一感興趣願意深入研究的就是律法,還好進士科除了經義、策論外,也要考律義,進國子監之後首先要按學業水平分班,當時他的經義答得可謂一塌糊塗,能進國子學館最高級的率性堂,就是靠著在律義兩道題上理論聯係實例,答得出類拔萃,讓率性堂的學正實在不忍他旁落彆班……
如今他已經進了國子學館,以後要考科舉入仕,自然跟專攻律義且畢業包分配的律學館無緣了,心向往之,而不能至,所以這回偷空來參觀一下。
他主要是想看看律學館這邊的博士教習,講課水平會不會比國子學館裡教律義的那個王夫子更高……
然後就發現,哎嘿,律學館講堂裡的那個表情嚴肅正講解著法條律例的胡須老頭,分明有點眼熟,再仔細一瞅,這不就是王夫子麼?原來各學館中最優秀的一批博士教習們,也正是國子學館的直講。
莊修明意興闌珊地嘖了一聲,把探進窗戶的腦袋撤了回來,準備打道回府,剛一轉眼,就看到不遠處,算學館講堂的一側窗戶邊,也趴著一位仁兄……哦,還不能算是仁兄,從個頭看,大概隻是個八九歲的小孩,正踩著兩塊青磚,不時往窗戶裡張望,一邊拿筆在紙上勾勾畫畫,認真寫著什麼似的,一副偷師學藝的模樣。
小孩?國子監怎麼會有八九歲的小孩?而且還跑來算學館偷師?這個年齡,不是應該還在私塾或者書院裡麼?那小孩身上也沒穿監生的襴衫製服,應該不是國子監的學子,也不知是怎麼溜進國子監的?
莊修明頓時有些驚奇,悄無聲息地走了過去。他剛走近,就見本來偷偷地夠著腦袋往裡看的小孩突然猛一縮頭,下意識往後一退,瞬間腳下踩空,整個人向後倒。“哎!”莊修明眼疾手快地伸手,稍一用力把他身體扶正,才避免了小孩的人仰馬翻。
小孩也嚇了一跳,回過神來,轉頭呆呆地看著他。
“小弟弟,你在乾什麼?”
“沒,沒在,乾什麼……”
小孩磕磕巴巴的,兩隻手欲蓋彌彰地捂住了自己麵前的紙張,指縫間隙中,還隱約看得到一些“正勾”“四尺”之類的字跡。莊修明見他長得唇紅齒白、煞是可愛,且小小年紀就如此敏而好學,不禁心生好感,笑眯眯地輕聲道:“你彆怕,我不是學官。”
小孩點點頭,這時也看清了麵前人身上穿著的生員襴衫,結結巴巴地道謝,“大,大哥哥,謝,謝謝您,剛才扶,扶我。”
“不客氣。”莊修明被人用“您”這麼尊重的口吻一稱呼,登時有些矜持,不自覺地露出了學長前輩的慈和笑容,“小弟弟,你這樣站著很危險的,要不先下……”但話剛說一半,就被小孩有些驚慌地比了個噓的手勢,隻得戛然而止。
“叮——叮——”還好正在這時,放課的金鐸聲響了起來。金鐸聲剛一響,講堂裡頓時起了些騷動,莊修明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那小孩動作熟練地收整好了擺在窗沿上的紙筆,跳下青磚,抬腳就跑。
“哎?”莊修明眼睜睜地看著他逃到了講堂另一側,抱著紙筆小心翼翼地躲在牆腳下,生怕被人發現似的。這時,講堂裡教算學的夫子也走出來了,是個雙鬢微白的清瘦老頭,正好和莊修明看了個對眼,先望了一眼地上的青磚,有些疑惑地瞅著還站在窗戶邊的他。
“先生好,那個,我是路過的。”莊修明尷尬地低頭一禮,覺得自己正在替人背鍋。
清瘦老頭點了點頭,倒是沒追究他是怎麼路過的。他走了之後,講堂裡的學子們也魚貫而出,不少人都朝莊修明投來了疑惑訝異的目光。莊修明嘖了一聲,覺得自己這鍋實在背得有點不明不白,於是就在牆角那小孩眼皮子底下,彎腰撿起了地上那兩塊青磚,然後轉身就走。
走到了學館一處僻靜涼亭,莊修明在石凳坐定下來,把手裡那兩塊青磚放在了石桌上,守株待兔。果不其然,沒過多久,那個一路尾隨而來的小孩終於現身,慢慢地走到了他麵前。
“大,大哥哥,這兩,兩塊磚是,是我的,您可不,可不可以還給我?”
“哦?”莊修明驚訝地看他,“你有什麼證據能證明這個磚是你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