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道山坐在晃晃悠悠的馬車裡,聽得心肝直跳。
其實他倒不怎麼擔心。原身捅婁子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反正到最後家裡自然有人出來擦屁股。老爹,老娘,包括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老太太……
況且,蘇道山心裡門兒清。
堡裡的這些老怪物,也就嚇唬嚇唬原身這種書呆子罷了,難道就真想逮著自己教訓一頓?
自己一個憨貨,都是他們從小看大的。彆說罵一頓,就算打一頓又能解決什麼問題——這些老家夥不過是借機把話說給該聽的人聽罷了。
隻不過,自己闖了禍,這過街老鼠一樣惹人白眼的日子怕是要過幾天了。至少得等到有人那十車糧食的虧空給補上了,讓這些人踏實了才行。
馬車沿著主道,一路翼山城中心行去。
翼山城的氣候寒冷,風沙大,土地貧瘠。很多地方往下三尺就是石頭。土就隻薄薄的一層。因著已是初冬,城中田地一片片光禿禿的,更顯得荒涼。
街上的行人倒是不少。大多都是去附近工坊做工的。這是翼山城多年來形成的體係。平日裡,什麼產業也不能跟種糧爭時爭地。但到了農閒或地裡刨不了食的時候,其他的產業就會飛快地運轉起來。
織好的布要做成厚實的棉衣,收的糧食和蔬菜要儲備窖藏,農具要修理,倉庫裡的武器鎧甲要整備,房屋要修葺,曬乾的的藥要製成藥丸,水渠要清理,民兵要訓練……
如今路上最多的就是出城伐木燒炭的車隊。到了寒冬,家裡再厚實的牆都能被白毛風給吹透了。若是沒有碳燒著,那可真是要凍死人的。
蘇道山若有所思地看著。
原身腦海中的記憶,正通過這種親眼所見親身接觸的方式一點點地消化,漸漸擴展為對這個世界的直觀認識。
蘇道山覺得,在經曆末世浩劫,又長期處於野外瘋傀封鎖和襲擊的環境逼迫下,翼山城已經有了一些前世鄉鎮早期工業化和組織化的影子。
六堡十二坊,數萬人口,什麼時間該做什麼,糧食如何分配,防禦如何組織,各項產業應該完成多少生產任務,都已經形成了體係。這個體係未必發達,但卻是保證翼山城裡的人在圍困中長期生存下去的基礎。
隻不過……
蘇道山注視著窗外,手指在窗台上輕輕敲動著。他知道,真正的翼山城中,並不像這清晨陽光下寧靜而忙碌的景象看起來那麼和諧。
這是一個殘酷的世界。就在城外,就有無數流民每天掙紮在饑餓和死亡的邊緣。就有無數人隨時都麵臨著瘋傀和異種的威脅。就有許多孩子甚至都來不及長大。
不光瘋傀吃人,人也吃人!
而城中人,為什麼就能享受城牆和軍隊的保護,為什麼能吃上一碗飽飯,住上溫暖的房屋,過上流民眼中宛若天堂一般的生活?
這當然不是大家互相謙讓和聖人君子教誨的結果。
這個體係是建立在弱肉強食的基礎上的。是建立在你死我活的爭鬥,血腥的殺戮的基礎上的。
整個體係從上到下,都透著殘忍和冷血。
而這種殘忍和冷血,不會因為一堵城牆的界線而阻隔。同樣是人心,同樣的社會結構,城外世界殘酷,城裡的鬥爭同樣是血淋淋的。
彆的不說,單說百年來,城中世家就已經換了三茬了。
第一批是滅世浩劫末期,依靠手中掌握的武力,在翼山城紮下根的數十個勢力。他們共同修建城池,抵禦幽族和瘋傀,也為了爭奪土地和活下去的一口糧食互相殺戮。最終,被滅絕的滅絕,被吞並的吞並,隻剩下十個。
第二批世家是熙國立國時,一些看不清形勢,選錯了路的家族,最終成了大軍鐵蹄下的齏粉。
新貴需要利益份額,朝廷需要賞賜,用來墊底的就是他們的血和人頭。
隻有他們死了,新的秩序才會出現。
蘇家就是那時候從一個小家族一躍而起的。現在的六大世家格局,也是那時候奠定的。
第三次,是十多年前一場席卷整個熙國的大案。無數世家在這場大案中被殺得人頭滾滾。翼山城六大世家換了兩個。朱家也是那時候成為城主的。
而原來的城主葉家,滿門六十三口,據說一個都沒剩。葉家堡近兩千人,也是死的死,逃的逃。即便保住了一條命,也淪為了野地流民。
蘇道山歎了口氣。
原身的腦海中有很多記憶。這些記憶,原身從來都不曾細想,甚至不曾關注。但蘇道山卻能透過這些記憶,看到一些他視而不見的東西。
身在一個陌生的世界,掌控全麵的信息很重要。但想得多了,不光累,還老得快。
尤其讓人無奈的是,馬車又震動了一下,一縷似曾相似的幽香傳來。
她果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