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朕這裡來, 不得對晉王無禮。”
褚彥清雋的麵容一如既往的無波無痕,甚至他那薄涼的唇還罕見的溢出一絲淺笑的弧度。
叫人會誤以為, 他隻是在心平氣和的闡述一件極為尋常之事。
可溫舒宜瞧見他眉心的火焰第一次紅的像落日夕陽,灼燙、豔紅。
他正處於盛怒之中。
溫舒宜被褚蘅抱著,她後知後覺,猛然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她不再是圍繞著褚蘅打轉的年幼少女,她如今是後宮的女子,與其他妃嬪一樣,這輩子的男人隻能是帝王。
溫舒宜微腫的麵頰泛起一陣白, 因為緊張之故, 對褚蘅毫無久彆重逢的歡喜,取而代之,是驚恐與無措。
無論換做是誰, 與彆的男子如此親密, 擱在後宮都是死罪吧!
“方才多謝晉王爺相救, 還請王爺將我放下。”溫舒宜推了推褚蘅。
她的冷漠與疏離,像凜冬的寒風, 刮在人心口, 疼的讓褚蘅呼吸一滯。
以前,溫舒宜總喜歡跟著他屁股後麵,一口一聲喊著,“大表哥,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
褚蘅方才一時心急,瞧見了被自己嗬護長大的小姑娘被人如此欺辱, 他如何能忍?
他不是一個心機城府之人, 沒有心機叵測的老謀深算。
但見懷中人驚嚇的神色, 褚蘅緊蹙眉頭,他有太多話想對溫舒宜說,問問她這年讀過哪些書,可曾遇見什麼好玩的事。
他非召不得入京,有人蓄意暗中截斷了他與燕京的一切聯係,他不知道溫家兄妹三人這五年到底是怎麼過來的。
懊惱、慚愧、憤恨、無助……
多種情緒交織,一時間攪的褚蘅胸口憋悶難耐。
他彎身,小心放下了溫舒宜,曾經他當做妹妹看待的小姑娘,已長大成人了,再也不是他能夠抱的了。
褚蘅是來“救”溫舒宜的,不是來給她找麻煩,他僅用了幾個呼吸思量,當即抱拳行了君臣禮,“臣弟拜見皇上!方才……方才臣弟見溫才人身子不適,又因念及往日表親情分,這才失了分寸,一切皆是臣弟之過,與溫才人毫無乾係。”
他撩袍跪下,俯首稱臣。
俊秀的麵容染上一層忍辱負重的陰霾。
溫舒宜僵在原地。
她還沒開始得寵,萬不能失寵了,否則這幾日的一切犧牲都是白費。
褚彥的目光落在了褚蘅身上,並未因他突然入京而降罪,反而是出乎意料的平靜,“二弟起身吧,母後許久未見你了。”
說著,褚彥的目光迎上了溫舒宜一雙仿佛受驚過度的眸,他伸出的手還在懸在半空。
溫舒宜瞧見帝王眉心的火焰越燒越旺,如奪命的地獄之火。
她此刻仿佛身處懸崖峭壁,再往前一步,下場唯有粉身碎骨。
“你還不快到朕身邊來?”帝王的語氣依舊風輕雲淡,但這句話又帶著些許的斥責之意。
褚蘅已站起身來,手心皆是汗。
倘若因為他一時關心則亂而害了嬌嬌……
溫舒宜隻覺自己處於冰火兩重天,她甚至可以想象自己的下場了,但她不能認輸,她是溫家人,是溫大將軍與巾幗女英雄的女兒,不到最後一刻,她的眼中沒有妥協兩個字。
溫舒宜站著不動。
她眼中忽閃著晶瑩,方才被老嬤嬤打過的麵頰紅腫,原本清媚的小臉此時有些可憐楚楚。
她哭了。
輕咬著紅唇,瞬間梨花帶雨,像無理取鬨的少女,低低哽咽著埋怨,“皇上,您怎的才來?妾身嚇壞了……身子都動不了了。”
褚彥一怔。
胸腔騰騰火焰倏然之間,仿佛被美人的淚給澆滅了。
想要捏死眼前少女的念頭頓時被壓製。
腦中莫名其妙冒出“楚楚可憐”幾個字。
伴隨著還有一絲絲的愧疚。
都怨他來遲了啊。
否則,她如何會受傷?又如何會被晉王給抱了?
褚彥突然萌生一種護崽子的詭譎心情,但他麵上依舊不顯,行動上已經出賣了他。
褚彥往前邁了兩步,將溫舒宜打橫抱起,帝王幽冷的眸掃視一周,“今日之事,朕會親自過問。”
礙於晉王在場,褚彥道:“二弟先去給母後請安,朕稍後就過去。”
褚蘅看了一眼被帝王抱著的溫舒宜,薄唇抿成一條直線,無措感壓著他,使得他內心一片荒涼,“臣弟……知道了。”
這時,賢妃身邊的老嬤嬤已艱難的爬了起來,晉王方才那一腳差點要了她的小命。
賢妃也驚住了。
她的確想利用甄梁玉那條賤命,去拖了溫舒宜下水。
可皇上幾時當眾抱過誰?
此刻,賢妃心裡沒底了,一時間不敢多言。
德妃卻突然開口,“皇上,那甄更衣的屍首該如何處置?”
她並未提及甄更衣是如何死的,更沒有將溫舒宜扯進來。
她的高明之處就在於審視奪度,一切皆順著皇上的意。
褚彥麵容陰沉,“此事就交由德妃全權處理,三日之內給朕一個結果。”
話音剛落,褚彥的目光落在了那唇角沾血的老婆子身上,之後轉身離開,但給了李忠一個眼色。
李忠會意。
賢妃身邊這老婆子,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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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舒宜被褚彥抱到了朝陽殿。
這裡是帝王寢宮,是後宮妃嬪皆夢寐以求的地方。
可溫舒宜此刻心尖顫顫。
她一直關注著帝王的眉心,那一小團火焰紅一直不曾褪去。
她入宮時日尚短,並沒有摸透帝王心思,但前幾次的接觸,使她明白,女子的撒嬌與示弱,無論何時都是自保的法寶。
溫舒宜的細腕圈著帝王脖頸,紅腫的臉在帝王蕭挺的下巴處蹭了蹭。
或許是這五年來壓抑的太狠了,以前不允許自己哭,如今一旦哭起來,當真是手到擒來。
她沉默著不說話,隻是低低哭泣,像個受儘委屈,差一點就被人宰殺的小羊羔,此刻唯有劫後餘生的小心翼翼。
褚彥抱著嬌軟馥鬱的身子,並沒有放下她。
此刻抱著她的理由無比充足。
美人受委屈了,自是需得他安撫。
抱一會無傷大雅。
於是,帝王坐在軟塌上,溫舒宜乖巧的窩在他懷中。
片刻,感覺到了帝王的凝視目光,她抬了抬眼,美眸也紅腫了,加之小臉上的五指印痕,真真是一個慘字了得。
男人天生憐弱。
帝王也不例外。
饒是明知懷中人是個心機美人,目的不純,他的繞指柔還是毫不吝嗇的給了溫舒宜。
“很疼?”
帝王不曾對誰表達過憐惜之情,隻悶悶的問了一句。
他原以為溫舒宜會趁此機會,狠狠爭寵。
可下一刻,溫舒宜卻搖了搖頭,光潔細嫩的額頭在帝王下巴處又蹭了蹭,像隻終於在主人懷裡撒嬌的貓兒。
“皇上,下回你能不能早些趕來,妾身不覺得疼,卻是被嚇壞了,那甄更衣怎麼說死就死了?”溫舒宜想將這件事引到五年前的案子上去。
褚彥心頭一軟,不知起了什麼怪異的心思,問道:“晉王不是去了麼?你見到他是不是很高興?”
溫舒宜差點身子一抖。
妃嬪與外男扯上乾係,那可是萬劫不複。
皇上多疑,她不能直接為自己辯解,以免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與帝王相處,她需得反其道而行。
美人抬起頭來,用自己可憐兮兮的臉蛋正對著帝王,“唔……妾身見到晉王爺的確高興,妾身與晉王爺都有五年未見了呢,不過遠不及妾身見到皇上時的歡喜。妾身將晉王視作兄長,而皇上則是妾身的夫。”
好大的膽子,區區一個才人還敢將帝王視作夫君。
不過“夫君”這個稱呼確實新鮮,後宮無一人敢有這個心思。
“哦?是麼?”褚彥明知美人的話摻著假,但還是被這帶毒的情話,迷的通體舒暢。
溫舒宜沒有對晉王避而不談,反而顯得落落大方,毫無私情。
算著年紀,晉王去荊州那年,溫舒宜才九歲,亦是不可能對男子動情。
思及此,帝王年輕麵龐上的陰沉之色,總算有所好轉。
溫舒宜再接再厲,她早有準備,小手從帝王脖頸處移開,又從袖中取了一封褶皺的手箋出來。
上麵是甄梁玉的親筆書函,稍作查證,便可證明溫舒宜所言非虛。
“皇上您瞧,這是甄更衣悄悄遞給我的,上麵說約我單獨見麵,她會告知我五年前溫家案子的事。妾身哪裡能想到這是一個陰謀?妾身心急,便直接去見了她,誰知甄更衣竟自儘了,還偽裝成是妾身殺了她的樣子,她死的時候在狂笑,說什麼……希望我不要令她失望。”
溫舒宜將事情交代了八分。
她所說的一切皆能查到。
隻要皇上去查,定會查出她並未扯謊。
真正能誆騙人的不是謊言,而是摻了兩分假的真話。
她甚至猜測,皇上即便不去查,恐怕也知道實情了。
美人忽閃著大眼,一臉失望,“可惜了,我還以為她當真會告訴我溫家案子的實情呢。”
她沮喪著臉,豆大的淚珠子滑落,顆顆晶瑩剔透。
褚彥不喜歡女子在他麵前哭哭啼啼,可偏生此刻美人落淚,勾的他心思混亂。
“你放心,朕會去徹查此事,溫家的事,朕也會著人命人去查。”褚彥哄道。
這已經是他能夠說出的最熱情的甜言蜜語。
溫舒宜麵露歡喜之色,勾住了帝王的脖頸,臉埋進了帝王胸膛,感動的嚶嚶嚶哭了起來,“皇上對妾身真是太好了,妾身愈發喜歡皇上了!”
褚彥耳尖一紅。
本想因晉王之事懲戒這小女子一番,卻是堪堪忽略了……
抬起美人的下巴,帝王壓抑了幾日的情.欲.想要排解,他此前幾乎戒了“葷”,但如今才幾日沒有紓解,人就悶得慌。
此刻麵對一張毀了一半的臉,他竟還是熱血澎湃。
帝王的大掌剛扯開溫舒宜腰間係帶,卻被美人一把摁住,“皇上,妾身眼下太醜了,妾身……不想侍.寢。”
說著,溫舒宜哭了更凶了。
褚彥有種欺淩弱小的錯覺。
他真真是納罕了。
若說溫舒宜此前美貌嬌妍,他失了分寸還情有可原。
可是這心機美人的臉腫成了包子,他怎麼還下得了手?甚至還熱切渴望……?
李忠在外麵守著,就見帝王大步走出,玄色龍袍肩頭濕了一大片,他似乎心情不悅,一臉煩悶,“來人!宣禦醫給溫人才看診,兩日內務必要治好溫才人的臉!”
李忠,“……是,老奴這就去。”
李忠又說,“皇上,晉王爺已經去了長壽宮,太後娘娘請您也過去一趟。”
晉王如斯大膽,非召入京,還抱了後宮妃嬪,皇上能忍才怪呢。
李忠偷瞄了帝王一眼,就見他眉目陰沉,仿佛全天下都欠了他的,沉著一張俊臉往長壽宮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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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的這般胡鬨?!就因為放不下溫家,特意跑回來一趟?五年都忍住了,怎麼這個時候就犯渾了?!”
太後氣不打一處來。
她的確盼著晉王回京。
但不是以這種方式歸來。
一位親王,而且還是先太子,帝王隻要有理由除去他,就定然不會心慈手軟。
褚蘅劍眉緊擰。
有件事他並沒有告知皇太後。
其實,他這次之所以突然回京,是有人暗中給他送了消息,說是溫家有難。
至於是誰暗中送信,他暫時不知。
而且,這極有可能是一個陷阱。
可他還是忍不住回來了。
見他沉默,太後也不忍心再斥責,畢竟是自己唯一的兒子,又曾走失那麼多年,太後恨不能將全天下最好的一切都搶來給他。
“罷了,哀家對外宣稱,是哀家近日身子不適,這才讓你回京侍.奉,既然回來了,就想著法子留下來,莫要再去荊州了。”太後雖因溫舒宜的事埋怨了幾句,但到底不舍得讓兒子難堪。
褚蘅已經離開燕京五年,對諸多事不甚了解。
他此番突然入宮,原本是想將溫舒宜帶走。
可他方才看清楚了皇上的眼神。
皇上對嬌嬌的態度,已經是一個男子對待一個女子最為尋常的占.有.欲。
褚蘅尚未成婚,可他到底二十大幾了,自是一眼就看出皇上不會輕易放了嬌嬌。
皇太後細細打量了褚蘅失魂落魄的神情,她心中暗喜:蘅兒無心爭帝位,不知會不會為了溫家那丫頭破例?
“皇上駕到!”
長壽宮外,太監尖銳的聲音響起。
褚蘅淩亂的思緒被打亂。
他往殿門外望去,就看見帝王麵容冷峻,大步從廊下走來。隨著帝王的靠近,褚蘅聞到了淡淡的女兒家的馥鬱香氣。
褚蘅認得,這是溫舒宜身上的味道。
又見帝王肩頭有一處明顯的暗色,大約是濕了。
褚蘅莫名想象了一副,溫舒宜窩在皇上肩頭痛哭的樣子。
她幼時受了委屈,也會撲進他懷裡哭。
“母後,二弟。”帝王頷首道。
褚蘅再度行禮,卻是被帝王扶住了臂膀,“二弟難得回來,不必多禮。”
皇太後擔心帝王治罪,先發製人,道:“皇帝,哀家身子不適,這才讓蘅兒回來侍.奉,你政務繁忙,哀家倒是將這事給忽視了,皇帝若要怪罪,就怪哀家吧。”
褚蘅薄唇微抿,眉頭蹙的更深。
帝王卻是麵上一笑,但笑意不達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