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壽宮。
晉王大步走來, 宮道兩側的積雪已經融化的差不多了,寒意甚重。
而晉王的臉色更是冷肅的可怖。
皇太後已屏退左右宮婢,見到兒子, 太後先是一喜, 但很快就被晉王的冷漠給傷到了。
太後見慣權勢更迭, 收斂了神色,道:“阿蘅, 你成婚後怎麼也不帶著側妃入宮給哀家看看?”
晉王唇角一抽,似是嘲諷, “母後還嫌不夠丟人?宋家一個瘦馬之女都能當上晉王府的側妃,兒臣難道還應該大張旗鼓的昭告天下不成?”
皇太後噎住。
若非當日她想促成宋姍與帝王,也不會陰差陽錯害了自己兒子。
皇太後很清楚,眼下想要緩和母子關係,唯有一個法子可解---
那就是溫舒宜。
太後沒有隱瞞,如實告之了晉王一樁事,“阿蘅,哀家知道你放不下溫氏, 你是哀家唯一的骨血,你若安好, 哀家才能安好。溫氏……她遲早還會是你的。”
晉王對太後的為人已有幾分了解, 神色一緊,“母後這是什麼意思?倘若母後敢動她,恕兒臣屆時……不孝!”
太後的太陽穴直跳凸,晉王越是如此威脅她,她越是厭惡溫舒宜, 可眼下先緩和母子關係要緊, 否則晉王若是不配合她, 諸多計劃都無法實施。
太後明顯示弱,“阿蘅,你走失數年,母後有生之年能再與你相見,已經是對老天感恩戴德,母後就是辜負誰,都不會辜負你。你與溫氏青梅竹馬,可她如今是皇上的寵妃,還是四妃之首,你也應該知道,入了後宮的女人,這輩子再想出宮已是妄想。不過……哀家命高人施了祝由術,溫氏會逐漸起了刺殺皇上的念頭,也會恨上皇上,隻要……”
太後話音未落,晉王當即低喝,“你說什麼?!祝由術?母後……您怎會如此毒辣?!”
祝由術由來已久,雖是禁術,但人的本性貪婪,總有心機叵測之人利用此術,流傳千年來從未失傳。
祝由術可改變人的心智,輕易左右中蠱者的意誌,迫使他們自願的作為違背本意之事,使人分不清現實還是幻境。
而更重要的是,中蠱者毫無所覺,這種蠱深入骨髓,便是頂尖的岐黃聖手亦是探查不到。
皇太後被這一聲低喝震懾到了。
她捏緊了手中錦帕,對溫舒宜的恨意更深一層,但旋即又道:“阿蘅,唯有皇帝沒了,溫氏才能是你的,何況你就忍心看著你父皇留下的基業,落入旁人手中?有樁事,哀家本不該告訴你,可事到如今,你也應該知道真相了。你父皇,還有先皇長子,都是死於非命!”
皇太後在不留餘地的給晉王洗腦。
晉王對皇太後的話,隻會信一半。
他在外遊曆數年,深知祝由術無法可解,隻能靠中蠱者自身的意念。
晉王胸口那股熟悉的刺痛感又湧了上來。
他自問不是品行惡劣之人,可偏生還是有人因他遭殃、因他死。
“哈哈哈哈……”晉王忽然大笑了起來,因著笑的過猛,胸腔在發顫,可笑著笑著,他眼中充滿了悲鳴和憤恨。
“母後,從今日起,兒臣與您再無瓜葛!兒臣也不會再踏足長壽宮半步!母後好自為之!”
試圖叫醒裝睡的人是多麼愚蠢的想法!
晉王愧對溫家,愧對溫舒宜,他很難想象的出來,嬌嬌從九歲起過的是什麼日子?!阿澤又是怎麼從鬼門關熬過來了?!
而這一切皆是因他而起!
太後心跳慢了一拍,當即發了瘋一樣的大喊,“阿蘅!母後都是為了你啊!溫氏中了祝由術,既會殺了皇上,也會忘了皇上,屆時大局定,她就是你的了!”
晉王的笑聲平息,眸中隻剩蒼涼與悲鳴。
他是一個人,活生生的人,不是仍由旁人擺布的木偶!更不想讓嬌嬌也走上不歸路。
“不……母後,真到了那一日,你做的第一樁事就是殺了嬌嬌。”晉王撩袍跪地,磕了三下,“多謝母後生養之恩,你我母子此生緣儘於此!”
三個響頭結束,晉王站起來,轉身後頭也不回的離開。
皇太後僵在原地,親眼目睹晉王的背影消失,她抖著嗓音哀喊,“阿蘅!阿蘅你回來!哀家所做的一切真的都是為了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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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舒宜心中不安,稍作休整就帶著參湯前去禦書房。
行至半道,她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從長壽宮的方向走來,而晉王也望向了她。兩人對視,誰也沒有開口,隔著數丈之遠,溫舒宜看見了晉王眉心一團濃鬱的黑氣。
就在溫舒宜怔住時,晉王衝著她溫和一笑,之後他徑直離開,並未留下隻言片語。
溫舒宜,“……”
她未作停留,這宮裡到處都是帝王的眼線,雖是很納悶晉王怎的突然變得那般腹黑,但還是穩住皇上要緊。
行至禦書房外,溫舒宜沒有淑妃的架子,對李海笑道:“公公,本宮想給皇上送參湯,若是皇上無暇見本宮,就勞煩公公將參湯遞過去。”
皇上若想見她,那就見。
不想見,那便作罷。
同一時間,褚彥將殿外的動靜聽的一清二楚,龍案上的奏折已許久沒有翻動,一直停滯在了川西流匪的那份奏折上。
李海很快上前稟報。
褚彥的心緒又在幾個呼吸之內經曆了九曲十八彎。
嬌嬌總能將若即若離掌控的極好。
不糾纏,不疏離,她仿佛能隨時做到全身而退。
思及那些夢境,褚彥九曲十八彎的心緒,又反複翻轉,仿佛有一團亂麻將他纏繞,他又做不到一刀砍了這些亂麻。
“去告訴她,朕……朕政務繁忙,讓她先回去。”褚彥低低吩咐,情緒消沉,像是失了意的少年郎君,愁上眉梢。
李海納罕,皇上竟然不見昭淑妃,今個兒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麼?
李海走到殿外,如實稟報,態度依舊恭敬。因為他太清楚,皇上拒絕其他嬪妃是怎樣的態度。
以往都是言簡意賅:
“朕不見!”
“讓她走!”
“無空!”
皇上還是第一次解釋自己因著“政務繁忙”這才不見昭淑妃。
這廂,溫舒宜聞言,莞爾一笑,“那就勞煩公公將參湯遞給皇上,本宮就先回了。”
李海,“……”
淑妃娘娘竟然半點不沮喪,還麵帶笑意的離開……
他忍不住浮想聯翩,今日,皇上和淑妃娘娘之間好生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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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軒彩閣,溫舒宜右眼一直跳個不停。
皇上這是第一次不見她,所以方才在禦書房外麵才絲毫沒有糾纏。她當然不信皇上會突然移情,唯一的解釋是,這兩日發生了什麼。
她當然也不會想到,她與皇上做了同樣的夢境。
徐嬤嬤寬慰道:“娘娘,今日初五,想來皇上是開始忙政務了,您不要多想。眼下放眼後宮,無人比您還要得寵。”
真正想見一個人時,彆說是政務繁忙了,就是生死關頭,他也一定會見。
溫舒宜沉默,溫家大仇未報之前,她不能失寵。
但如今,她爭寵的手段,不能再像往常那樣欲擒故縱了。
皇上想要什麼,她便就給什麼。
既然皇上不見她,那她就安安靜靜的在軒彩閣待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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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三日後。
李海腳步匆忙的靠近了李忠,他神色慌亂,壓低了聲音道了一句。
李忠一驚,“什麼?!此話當真?!”
李海擦了把額頭的薄汗,應道:“此事千真萬確,淑妃娘娘每日皆由黃太醫親自診脈,這事錯不了。瘟疫事關重大,黃太醫不敢泄露,已讓軒彩閣的人閉門不出,乾爹速速通知皇上!”
李忠轉身時,身子一晃,疾步行至帝王跟前,事無巨細一一稟報。
褚彥猛然站起身,開腔時嗓音微顫,“瘟疫?怎會好端端的得瘟疫?”
昨年川西的確起了瘟疫,但疫情已得到控製,不可能傳到京城,更是不會讓他的寵妃感染上。
帝王眯了眯眼,那雙殺伐果決的眸中溢出久違的殺戮與血腥,他一慣遇事沉穩,但忽的結巴了幾下,“去、去……嚴禁任何人進出軒彩閣,對外就說,淑妃為了朕與大周,閉關茹素一陣子,任何人不得叨擾。這件事一個字也不準泄露出去,傳黃禦侍過來,朕有事當麵問他!”
他當真懊悔。
前幾天就不該避而不見。
現在想見也見不到了。
嬌嬌心裡一定甚是難受。
他豈能因為一個荒唐的夢境,就否決了嬌嬌與他之間的深情?!
褚彥坐立難安,瘟疫之事非同小可,曆朝曆代以來,人人聞“瘟疫”而散膽,百姓懼怕瘟疫,當權者亦然。
而這一次溫舒宜突然感染了瘟疫,褚彥無論如何都不相信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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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黃太醫到了禦前。
他當即跪地,“皇上!老臣無能,沒能提前查出異樣,請皇上責罰!”
褚彥這個時候沒有那個降罪的心思,“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淑妃的病……是不是染上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了?”
黃太醫露出一抹驚豔之色,但眼下也同樣不是拍龍屁的時候,如實道:“回皇上!正是如此!以老臣數年鑽研瘟疫之經驗,的確可以推斷出,淑妃娘娘的病狀,的確是染了不乾淨的東西。”
黃太醫話音剛落,他就聽見骨節碰撞的聲音在禦書房響起。
一抬眼就瞧見帝王的拳頭砸在了龍案上了。
單是聽著這聲音也讓人覺得生疼。
黃太醫身子骨一抖,立刻表明忠心,“皇上!老臣定竭力救治娘娘!旁的事老臣不敢保證,但老臣對瘟疫恨之入骨,此番不治好娘娘,老臣……就隨娘娘一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