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彥沒有來得及換衣,身上還是穿著剛下朝時的帝王玄色龍袍。
日光下,金線龍紋浮光流動,氣勢凝煞。
褚彥起的是汗血寶馬,他身後跟著一眾皇家侍衛,一路疾馳在官道上,揚起漫漫塵埃。
視野遠處,他看見了慕容燕一行人,心跳快到了極致。
溫舒宜對他而言,此前是觸手可及。
這一次的變故,更是讓帝王意識到了一樁事:往後餘生,嬌嬌隻能在他掌中,不得再離開他的視野半步。
馬鞭高高揚起,帝王手背騰起青筋,拚儘全力往前趕。
這廂,慕容燕被逼入了一條岔道,再往前已是無路可退,他暗罵一聲:“媽的!”
太後的人隻告知了他逃脫路線,卻是沒有將突然事件算入其中。
馬車停下,溫舒宜、晉王、傅生三人被拉下馬車。
帝王帶著人馬風塵仆仆而來,山風呼呼,野地的薔薇花正開的燦燦灼灼,或是豔紅,或是水粉,在春風中延綿成一片花海。
隔著數丈之遠,溫舒宜對上了褚彥灼灼而視的眼。
他來了。
來找她了。
美人心中歡喜之餘,鼻頭酸了。
“嬌嬌!”褚彥高喝,帝王腰間掛著寶劍,有欲要殺人的勢頭。
慕容燕不想命喪他鄉,更重要的是,他是北燕太子,而褚彥是大周帝王。
大周國富民強,北燕勢弱,數年被迫臣服在大周的淫威之下。
慕容燕身為北燕儲君,他也有野心與抱負。
此時此刻,親眼目睹褚彥近乎失態,慕容燕上前一步,拔劍抵在了溫
舒宜脖頸上,但並未真的傷她。
“沒想到皇上是個癡情人。”慕容燕嗤笑了一聲,顯然是完全低估了溫舒宜在褚彥心中的地位。
日光下,劍鞘寒光凜然,褚彥的心尖仿佛被人劃了一刀,他竟然也會有如此恐慌的一刻,堪堪住了足。
“慕容燕,放開她!”褚彥低喝。
慕容燕不可能浪費這樣的大好機會:“皇上想彆急,孤與淑妃也算老相識,不到萬不得已,孤不會傷她,但……皇上想讓孤放過她,必須要付出代價!”
褚彥不喜被人威脅,上一個威脅過他的人,墳頭草已有三寸。
“你想怎麼樣?!”
慕容燕笑了笑:“放孤安然回北燕,另外……還請大周皇帝自斷一臂!”
有怨報怨、有仇報仇的滋味,可真不錯。
慕容燕的唇斜斜上揚,笑出一抹邪惡。
慕容燕的胞兄就是死在褚彥劍下,隻要得了機會,慕容燕不會放過褚彥。
他要的,可不僅僅是褚彥的一臂。
大周一旦無主,皇室無人,即刻會陷入混亂之中。
溫舒宜側過臉來,完全沒有被人挾持的恐慌,反而淡定異常:“慕容燕,皇上是我男人,你憑什麼以為我會任你挾持?”
慕容燕對溫舒宜還算了解。
談不上是故人,好歹是舊識。
聞言,他稍稍怔住。
溫舒宜沒想過死,她也很惜命,何況腹中還懷著孩子。
可她算來算去,還是算漏了一個慕容燕。
不過不要緊,她突然想到一個讓溫家大仇得報的機會,隻是……世事無兩全,難免有殘缺。
同樣被挾持的傅生與晉王急了。
祝由術能夠改變一個人的心性,他二人不敢保證此刻的溫舒宜會做出什麼不顧後果的事。
“嬌嬌!你聽嫂嫂一言,不要胡來!”
“嬌嬌……你、你還懷著孩子!”
傅生與晉王的話在耳邊回蕩,卻又很快被山風吹散,溫舒宜往身後看了一眼,下麵是萬丈懸崖,後退無路。
褚彥喉結乾澀,想要喊出聲,卻突然察覺根本發不出聲音來,隻用了口型喊了一聲:“嬌嬌——”
溫舒宜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即便旁人認為她瘋狂,她卻不怎麼認為。
祝由術無解,她若走了,皇上必然會傷心,可他是帝王,他不能夠兒女私情。
她死了,就徹底成了皇上心頭朱砂痣,他定然會為了自己報仇,日後也會護著溫家。
……隻是,可憐了她的孩子,這一世還是母子無緣。
溫舒宜笑了笑,隔著數丈之遠,她緩緩啟齒:“彥哥哥,你是嬌嬌的夫君,亦是這大周天子,在嬌嬌心裡,你已經是無所不能。嬌嬌走後,你要記住你的抱負和使命,也要記得替嬌嬌和皇兒報仇。”
溫舒宜哽咽,很是慶幸離宮之前,她與褚彥好生相處了幾日。
“彥哥哥,有一件事嬌嬌想要告訴你。你要聽清楚了,也一定要記著。”
“嬌嬌一開始騙過了你,從後來都是真心的!”
“彥哥哥,謝謝你。”
謝謝你的用心嗬護,謝謝你總是救我於危難,也謝謝你出現過……
她說完最後一句,張了張嘴,笑的燦若嬌花,嘴型像是在說:“彥哥哥,珍重。”
溫舒宜轉身,直接往山崖下麵跳。
慕容燕出於本能伸手去抓,雙腳踏空,人也隨後落下。
所有的一係列動作仿佛無限變慢,又像是經曆了漫漫時間長河。
褚彥瞳孔睜大,他明白……他什麼都明白。
嬌嬌是想徹底斷開祝由術對她的影響。
也是在救他!
她方才一番話看似簡單,不過是臨終之言,可褚彥知道,嬌嬌的意思,是讓他繼續好好活下去,繼續追逐他的抱負,讓他有事可做,也不至於被她的離開分散注意力,意誌消沉。
“嬌嬌!”褚彥破音而出。
傅生沒有多想,也縱身一躍,試圖去抓住溫舒宜。而晉王也萬沒想到傅生如此魯莽,他想也沒想,也跟著跳了下去。
溫澤帶人趕到之時,便是親眼目睹了方才一幕。
沒有人告訴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一切皆太過突然,見帝王有所動作,溫澤策馬上前,行至懸崖邊上,他直接撲向帝王,製止了褚彥跳崖的動作,高喝:“皇上!皇上萬萬不可!”
溫澤整個人是懵的,控製著帝王時,他的雙手在發顫。
他方才看見什麼了?是眼花了麼?傅生跳崖了,晉王也跟著下去了,那麼嬌嬌呢?!
溫澤眼眶赤紅,五臟六腑都在抽搐,若非帝王需要他來控製,他還有為人臣子的使命,他也想跟著跳下去。
褚彥失了控,爆喝:“給朕滾開!”
李忠等人也撲了過來,但無人是帝王的對手,溫澤無法,一個砍手刀擊在了帝王後脖頸。
褚彥閉眼之際,目光一直盯著懸崖邊上,好像喊了“嬌嬌”兩個字,嗓音乾澀。
溫澤癱軟在地,頓了頓,這才晃過神,又立刻爬到懸崖邊上,下麵層層薄霧遮掩,什麼也看不見,溫澤呼吸不穩,胸口抽痛,顫聲道:“下、下去給我找!”
夜幕降臨,月光落下,山崖下麵火把光亮若白晝。
無數手持火把的禁軍、麒麟衛在四處尋找。
溫澤已經慌了神,跟在帝王身後,不知該喊“嬌嬌”,還是該喊“阿生”,每次開口卻喊不出聲音,喉嚨裡血腥味蔓延。
不遠處有野獸的嘶鳴聲傳來,直至夜深人靜,眾人還是一無所獲。
破曉的晨光自頭頂的雲層傾瀉而下。
已是次日清晨,該找的地方都找過了,一絲痕跡也沒有。李忠體力不支,跟在褚彥身後不知如何勸說。
“皇上!一天一夜過去了,您先回宮歇著,老奴留下繼續找!”
褚彥仿佛沒有聽見,雜草叢、石堆……但凡他能夠到的地方,他都試過了,生怕有哪裡錯過。
嬌嬌才十五,本該受他百般嬌寵,她卻在關鍵之時,一心隻想著他。
“找……繼續給朕找!” 帝王嗓音乾澀低啞,宛若長久不曾飲水,他眸光茫然,失了原本的銳利和焦距,慌張失措。
又是一天過去。
帝王和忠靖侯誰也不肯離去,也不聽勸。李敖帶人趕來,以免此事被宋相一黨利用,他封鎖了消息。
直至三日後,帝王與忠靖侯體力不支,先後昏厥,李敖才趁機會將他二人帶走。
這一天黃昏日落,帝王猛然驚醒,他起榻後隻字未提,隻啞聲道:“送些雪燕去淑妃那裡,告訴她,朕今晚不過去。”
李忠僵住,隨即欲言又止,抹淚應下:“是,皇上,老奴這就送去。”